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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口果 字数:4963 更新:2021-12-23 12:48:30

世的。在真正的有道高人面前是藏不住心思的,他的感念是真,但有所求也是真,比起拉拉缠缠地扯其他理由,不若直接请教。

  漓池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先出去再说吧。”说罢,身形就飘忽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已站在了洞口,停在那里略略回首。

  洞内几根石柱上的兵甲战车都开始飞快的朽烂,碎片与灰尘簌簌下落。缺了这些支撑,石柱也开始变得不稳起来,整个洞窟都开始摇摇欲坠。

  陶锡等人也反应了过来,现在洞内阴晦怨煞已散,他们也不必再顾忌着不敢施术,此前走了数个时辰的道路,此时不过一个呼吸,就回到了洞口。

  洞口外,此前留在外面的那个四纹领只见眼前一晃,倏忽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影,刚戒备起来,就见陶锡带着其他人也从洞中出来了,见他们没什么问题,才又放松下来。

  陶锡一离开洞口,就见漓池站在洞外,手掌松松对着小山丘虚笼着。他顺着回头往小山丘一望,失了支撑之后,整座山丘都开始向下塌,连带着上面的山石草皮整块地下落,却偏偏没发出一丝声响,别有一种震撼。

  等整块地都塌实了后,原本凸起的山丘已变作了一处凹陷的谷地,荒草仍结结实实地长在上面,连滚落的石块崩塌的土壤都瞧不出来,仿佛这里本来就是一处谷地似的。

  陶锡回看漓池,只见他虚笼着小山丘的手掌已经随之放下,被垂下的广袖笼住。这一番消去山丘垮塌的动静,却连灵气波动都没见多少,端得是举重若轻。

  作为戒律司中的七纹领,陶锡自然是知晓这种手段的。寻常修士以法决施展术法,少不得要搬运灵气,天地间自会生出灵气波动,动辄威势磅礴灵气如潮,瞧着十分气势,却只是强行以力推动的法子。但明悟灵机者不需法决,拨动灵机奥妙自然,亦不生灵气波动,举重若轻方显玄妙。

  后者虽然难得,但对于陶锡所在的层级来说,却不算少见,他自己也是对灵机有所领悟的。只是大劫之中,天地间灵机混乱愈发严重,能继续拨动灵机施术的也愈发少见。此时还能运使这般手段的,无一不是已经在某条道上走出极远的修行者。

  虽然在山腹中时被环境压制得厉害不敢运使法术,但陶锡也不是只干走了一趟。他已经记下了洞中的布局,那几根吞没了数百年前兵甲战车的石柱排布成了一个阵法。世间阵法虽多,但基础变化都是一样的,这几根立柱是明面上摆着的部分,陶锡多少还是能够看出些阵法轮用的。

  除了塑造出那等旋涡似的环境,迫使一切进入山腹中的生灵不得不进入中心外,还具有聚煞、引魂等作用。

  这里是七百年前的古战场,坑杀了无数梁国勇士,这样的地方最易生出变数,梁国不可能放任其滋生阴晦怨煞,早就处理检查了无数遍。枉死在坑中的梁军魂魄也的确都被超度入了幽冥之中重新投胎转世,洞中那无数鬼火并非当年的梁军,若真是当年的梁军阴魂留到现在,也不可能还是那点没什么能耐的鬼火,恐怕早就成一支可怖的阴兵了。

  当年古战场中的冤魂与阴煞应当的确全部都清理了干净,只是这片地方到底坑杀了太多人,枉死士兵的血肉都化在了泥土里,虽然当时消去了怨煞,却仍成为了一处荒地,除了荒芜的野草,什么粮或药都是长不出来的,就连能把野草根都啃秃的山羊都不乐意吃这里长出来的野草。这片地因此也一直没有开垦,就这么一直荒在了这里。

  洞中的鬼火都是才死没多久的阴魂,看那样子,只怕大部分都是附近死在大劫中的饥民。但洞中也并非没有一二老鬼。在阵法中心,当时围在李泉周围的鬼火中,有几个火光中隐现血色,已是神智不清怨煞惊人,放出去必然会为祸一方。

  戒律司中最高的领上也只有九道海纹,虽然海纹数量低的并不一定弱,但实力弱的一定纹不上数量高的海纹领。陶锡领上足有七道海纹,已经是戒律司中难得的高位了,但在阵法中心所见的那一二大鬼,已经是足以让他感到棘手的程度了。

  因为这些大鬼怨煞太重的缘故,他很难具体分辨出这些老鬼的年限,只大约能确定他们当中没有一个超过百年的。鬼修岁月不超百年,却已经能够令他感觉到棘手,那他们的实力必然并非因修炼而生,而是因为怨煞而起。

  他们的怨煞这般浓重可怖,生前不知遭受了多重的苦难,这让陶锡自然联想起了靠近阵法中心的那些骸骨——他们可都是才死不超过二十三年的人。

  从二十三年前到一年前,大劫可还未起,梁国之内也没有眼下这么乱,戒律司对国内情况还算有掌控力。陶锡记得很清楚,甘南城这一片地方,可是一直有六纹领的修士镇坐。按照戒律司中规定,梁国国土内被划分成几大区域,六纹镇府常年镇坐,七纹巡边三载一巡,五纹与四纹的修士每旬带队查访,如同布下罗网,密而不漏。

  但就是这样,二十三年中,戒律司却从未发现这片古战场又被人秘密起出来,并不断送进活人生生献祭。这一大片阵法的内三分之一处,可都是才死的尸骨!这二十三年里,究竟死了多少人?这样大的手笔,又为何一直没有被发现?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当年古战场毁伤土地的凶气再重,可是如今已经过去七百年了。足足七百年,这片土地都没养好吗?这个局究竟是在二十三年前布下的,还是……在七百年前就已经有人暗自下手了呢?

  想到这个,陶锡就不寒而栗。他倒是没有疑心戒律司内部有问题,戒律司之所以有这么大权力,又能一直把控住梁国内复杂的情况,与它起这个名字的缘由也密不可分。

  所谓戒律司,并不只是为梁国内的修士们定下戒律严密监督,也是指所有戒律司中人都需要守持戒律。

  但戒律司中人所受戒律与吴侯所修持的持戒法又有不同,二者并非同种法门。吴侯所修的持戒法其戒在内,严苛谨守自身,修成后可以获得特殊的持戒神通,而戒律司中人所受之戒在外,要求也宽松许多,并不像持戒法那样对自身的限制细致入微,也没有什么持戒神通。

  戒律司中的受戒,说白了其实就是一种维持忠诚,且让受戒者可以分享梁国国运的手段而已——所有入戒律司中的修行者,所受第一条戒律就是维护梁国与胥氏。

  只要受了这条戒律,他们就可以享受梁国国运的庇护,自身之运也会汇入梁国之中。虽然如此,但一国之运显然要比一人之运要大得多,有了国运的庇护,他们修行路上就能减少许多坎坷。所受戒律越多,国运对自身的庇护越高,最高一共就九条。唯有受到越多的戒律,才能获得越高的职位。这其实算得上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戒律司中人越多,梁国之运也就越大,梁国之运越大,反馈给戒律司中人的好处也就越多。

  唯一可虑的事情就是,万一他们违逆了所受之戒,他们在此之上的修行之基也必然崩塌。这是无法掩盖的。

  陶锡大约能看出这山中阵法的作用,它在将所有怨煞与阴魂引到阵法中心后,必然会产生可怖的变化。只是,在他们到中心的时候,李泉前辈已经镇坐在那里,一曲琴音轻轻巧巧就化去了阵法,无论这阵法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如今都已经成了空。

  这是件好事,但职责所在,戒律司现在能够对这件事了解得越多,日后也就越好解决。

  “这座阵法意指地脉。”漓池道。

  陶锡面色未改,心中却一惊。涉及地脉便不是小事,也不可能只有这一处布置,更遑论对方已经布局了不知多少年,虽然此处阵法已毁,但别处不知还有多少。他不由得心生焦虑,再拜而请教道:“此事事关重大,求前辈有以教我,万望莫吝赐教!”

  他恳切而求,却见李泉缓缓摇头道:“我不过是游历中途见到此处气机有异,方才落下发现此阵,无甚可教你。”

  陶锡正在发愁,却忽听耳中传音:“梁国北边有一古村,名为神树村,村中亦有针对地脉的布置。村落已毁,尚余残迹。”

  他听出这是李泉的传音,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李泉,却见李泉面上毫无端倪,好似刚刚那传音不是他发出的一样。

  陶锡面上不动,好似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转而换了别的话题:“前辈接下来要去往何处?”

  “往甘南城一看。”漓池道。

  “这也正是我们的目的地,可否请前辈同行?”陶锡笑道。他脸型端方五官周正,外表看上去约莫四十上下,鬓角略有几缕白发,说话声沉稳又带爽朗,双目明亮却不锋锐,十分真诚的模样,让人很生好感。

  漓池点头道“可”。

  陶锡向他略略告罪,先去前面接了之前留在外沿的几个人和马匹,又写了两道文字术法双重加密且会自毁的信件,一道直接以术法发出,另一道交给了一个跟他一起进入过地窟的四纹领,命他携带信件急回梁都。

  不必多做解释,队中的其他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地窟中事才挽留李泉前辈同行的,但陶锡却心知,他是为了那声传音。

  地窟中阵法已毁,就算戒律司再派来好手,能够看出来的信息也有限。李泉前辈所提到的神树村才是重点,就算如前辈所言,神树村也已经被毁了,但能够查两个不同地方的线索轨迹和只有查一个地方的线索轨迹所得的结果,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翻倍。

  他就算亲自走过了一趟地窟,但若想要查清此事,同样无异于大海捞针。可若再加上神树村,能够在二者的线索中找到交叉之处的话,可不知要省却多少工夫。时间就是先机。

  但李泉前辈在告知他神树村的线索时,却是以其他人都不知晓的传音方式。这令陶锡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觉,难不成李泉前辈在暗示,戒律司中有问题?

  陶锡在心中紧皱着眉,面上却半分不显。戒律司中人皆受誓言戒律所限,人人皆望梁国更好,但这戒律却并不能保证戒律司铁板一块,事实上,戒律司中的派系之争一点都不比朝堂上干净。有了争斗,便会留下可能被人乘隙而入的漏洞。

  除此之外,陶锡虽然对戒律司的戒律有信心,但也清楚这戒律究竟有多松散。这些戒律大多论心不论迹,若是有戒律司中人受了蒙骗,自以为做的事情没有违背戒律,却已经被人利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些思绪并着戒律司中的一个个同僚们在陶锡心中转了不知多少圈,表面上的行举却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待李泉前辈也是尊敬中不乏亲近,但连对戒律司中都会存有疑心,他对这位偶遇的李泉前辈又怎么能全然信任呢?

  他若是这样容易信任一个人,只怕也活不到成为七纹领的时候。

  一行人之前所停之地与甘南城相距不远,沿官道而行,很快就看见了甘南城高高的城墙。

  甘南城是一座不小的城池,城外分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村落与田庄,这个季节正是收获的时候,过去每年的这个时节,田上都是割过后齐刷刷的麦茬,在夕阳下呈现一片暗金色。但是现在,这些田已经被一人多高的野草淹没了。在没有人清理的时候,它们野蛮的生命力足以吞没每一寸土地。

  这些土地都是好的,它们生得出这样旺盛的野草,也长得起谷粒饱满的粮,那是世上医治饥馑最好的药。只可惜,在之前的灾难中,能够打理土地的人都已经逃了。

  收获是需要时间的,但人却是每天都要吃饭的。灾荒刚开始的时候,还有老人家宁可饿死也要留下粮种,那是他儿孙明年活命的希望。可是后来就没有人留粮种了,再留下去,家里最后一个人也活不下去。但吃了粮种,又能活多久呢?吃了树皮,又能活多久呢?吃了草根,又能活多久呢?

  饥荒是一场病。大地厚德载物,滋养万物生长,就在那里;人们有手有脚,不吝花费力气,就在那里。这样的大地和这样的人们都在,可是地却要荒芜,人却要饿死。

  连天上寻不到一粒种子以果腹的鸟雀都不敢落下停歇,直到疲惫的翅膀再也撑不住一次扇动,直直坠到地上,被饥饿的人扑过去捡起,来不及拔毛就用惨白的牙齿撕扯。

  马蹄嘚嘚。

  戒律司的人在官道上疾驰而过。

  官道本是不允许平民百姓走的,但眼下这个时节也没多少人在意这个了。官道是最平整、最好走的道路,意味着相对安全和节省体力,而这两样对于逃荒的人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

  与这些衣衫破旧形容狼狈的逃荒者相比,戒律司的骑队在官道上实在是太显眼了。那一匹匹膘肥体壮的马,在平日里代表的是让人们避之不及的权势,而在现在,它们代表着肉。

  普通人是永远无法理解快要饿死的饥民的,但他们看得见。戒律司骑队已经遇到过很多次饥民,每一次都会被拦路乞食,饿急眼的人连奔马都敢拦,若是真停下来,只会被从马上扯下来,再被撕夺走身上每一点可用之物。至于那些马,则会成为饥民们的口中之食。

  戒律司的骑队应对这些饥民已经很有经验了,他们不会停下来,但也不会任由马在人身上踏过去。他们有术法。

  但这一次,戒律司中的人们却并没有用上他们的术法。这些逃荒的饥民并没有上来阻拦,对这一行格格不入的骑队最多只是投注一次目光,接着就继续向城门处赶路。他们眼中不是常见的那种能活一天是一天的麻木,他们眼睛里有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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