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简心有执念,所行偏执,给尊神添麻烦了。”
地神忙道:“道友与神君知己情深,义气慷慨,令人钦佩,哪里算得上是麻烦?小神位微力薄,未能有所帮助,心中实在惭愧。”
井中传来一声满意的轻哼。
地神虽好奇余简此次为何能够停留这么久,却没有多问,他有更重要的事情相询。
趁着此时淮水神君心情好,地神忙将赤真子所言之事向他描述了一遍,询问道:“……不知神君可感受过这样一位修士?”
听完之后,井中静了下来,余简的面色隐有古怪。
地神不解,正待追问时,井中笑道:“你不是好奇余简为何能停留在这里?”
地神凝神细听。
“正是你所形容的那位修士相助。”淮水神君道,“那是位连我都看不透的神明,你若能请他相助,那这几日祸乱镇中的小妖,不过是手到擒来。”
地神闻言不由心喜,追问道:“神君可知如何寻找这位神明?”
“我可不知,每次都是他来此寻我的。你这一档子事,还是自己想法子吧,不要太指望能找到他。”淮水神君道。
地神心中难免失望:“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你就算寻到了他,又有什么能够打动他令他出手相助的呢?”淮水神君问道。
地神默默不语。若那神明真如淮水神君所言,他的确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动对方的。
至于救人性命之类的话,更是不必提,地神清楚,这样的神明其性情凌冽之处,是不会被凡人的性命所打动的。
众生在这样的神明目中一律平等,凡人与他们所蓄养宰杀的牲畜、妖物鬼类与正途修行者,在这样的神明目中也无甚区别。
那是一种博大到近乎冷漠的胸襟,一种高旷到几如无情的宽宏。如日月普照众生,平等地落在每一个生灵身上。可这些生灵就算是尽数消亡,对日月的运转难道又有什么区别吗?
就算不提这样高不可及的神明,只瞧眼前这位淮水神君,又可曾将庸城中四万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对于寿命悠久的龙君来说,他看待凡人,又与凡人看待朝生暮死的蜉蝣有什么区别呢?
“他愿出手助我,恐怕也只是游戏人间一时兴起罢了,你也不必失望,就当从不知晓便罢。”淮水神君道。
地神苦笑。神君不受香火、不理凡尘,自然也能轻易放下。可是自己受一方百姓香火供奉,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怀抱着一丝希望,地神最后问道:“那妖孽凶残,神君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吗?”
“我被囚于此,又有什么办法?”井中淡淡道。
地神心下暗叹,收拾好心绪,向他们拜别:“打搅神君了,感谢您为我解惑。”
地神离开后,余简问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井下传来一声水波,孟怀道:“赤真子实力不弱,若能找到那妖物,解决它不过翻手而已。他们所缺的不是力量,而是如何寻到那妖物。地神对此地掌控最密,若连他都找不到,也就少有其他人能找得到了。”
他没说的是,若真想要找到那妖物也不难,有得是法子逼它不得不现身或无处可藏,可这样的法子势必会迫得那妖物发狂,到时免不了伤亡镇中百姓。这种法子地神不是不知道,但他不会用。他想要的是能直接找到妖物,在对方来不及反应不至伤害其他人时解决它的法子。
“我知你心软,但此事有凶险,你莫要掺和。”孟怀道。
余简叹了一声。
余简点头。他自然是知晓的,自己虽然是个两千多年的鬼神,但一直荒废修行,比之地神更是远远不如,又怎么能处理得了连地神都为之棘手的麻烦呢?
除非那位上神这几日正好有闲来到镇中,他或许可以请求上神出手相助,可是对于自己是否能够说服上神,余简没有半点把握。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联系到那位神明的方法。
若是知晓对方的神名,还可以焚香祷之,祈盼神明能够听到他们的祷告。可余简细思,他们这几次见面,那位神明竟然并没有留下过自己的姓名。
是因为自己的缘法不够吗?余简暗叹,自己能够得到上神相助,得以留在此地修行,已是幸运。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机缘……
……
鲤泉村,身高不过三尺的铜豆正站在漓池的神仙牌位前,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
插上香后,铜豆奶声奶气道:“神仙,我要跟二哥一起去给您挑木料啦,二哥说要给您修修栏杆,还不想带上我!”
“他说我早上起不来,可我今天特地起了一个大早,他没办法才答应带上我的。我二哥木工可好了,就是眼光差一些,挑的木头虽然结实,但都不好看,您放心,我给您挑的木料,保证又好看又结实!”
铜豆絮絮叨叨半天,外面传来郑黍一声喊:“再磨蹭,天就要黑啦!”
铜豆赶紧道:“二哥骗人,天才刚亮呢!不过我得走啦,神仙再见!”
说完又拜了一拜,吧嗒吧嗒跑了出去。
“二哥二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水固镇啊?”
“天黑之前吧。”
一大一小的声音渐渐远去。
李宅之中,盘坐于青石之上的漓池倏忽睁开双目。
第31章
一缕淡青香火缭绕在漓池身边,他伸手接住,香火中传来铜豆稚嫩的祈祷声。
漓池顺着因果线看去,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向着水固镇走去。他们身上的因果与镇中相牵连,在水固镇上空凝聚成朦胧的气。这是水固镇中生灵们的命气。
命气昭示了未来的命运走向,那是已定的因果,除非处于某些节点,否则不可轻改。
便如同余简生时被迫前往卢国一行,孟怀虽然能够轻易将他解救,却并未出手,而是让他等待三年后的时机。
命气本该是稳定的,此时水固镇上的命气,却隐约有纷乱的迹象。
这属于命理的范畴,漓池看不分明接下来的命理走向,却也能觉察出其中的不详。
因果线细腻迅速地震动着,在命气的影响下,也愈发纷乱不安。
因果凝聚命气,命气转变因果。二者截然相反,却又相生互变。
命理……太阴……
漓池按下所思,目光垂落于铜豆身上。
铜豆曾经被青蚨子虫所迷惑,漓池当初为了给她安神,给她降下了赐福,这力量至今仍未消散,虚虚笼罩在她的因果线上,令恶因不结。
然而此时,铜豆身上与水固镇相连的因果线,却同样生出不详。
漓池略一沉吟,伸手拨动与铜豆相连的因果线,一缕神识无声无息地附着到她身上。
水固镇中的异常已经越来越明显了,无论那纷乱的命气昭示着什么,既然此事终将牵扯到自己身上,有所准备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
水固镇外,郑黍一边无奈,一边任劳任怨背着铜豆。
他的小妹妹正趴在他背上睡得香甜,软乎乎的让人舍不得叫醒。
鲤泉村偏远,想要入镇,得起一个大早。所以郑黍才不想带她,但经不住铜豆缠磨,就应她只要能够早起,就带她来。
郑黍原本没想到她能起来的。铜豆才多大点儿呀,正是贪睡的年纪。
结果,她还真起来了!
不过这小家伙真是一点儿都不肯吃亏,早上起得早了,路上就开始犯困。
郑黍把她背到背上,也没想叫醒她,就这么一路来到了水固镇。
镇口有士兵守卫,临到郑黍时,一把将他拦住。
郑黍心下一紧,小心问道:“这位军爷,有什么事吗?”
士兵看着他背上的铜豆,示意道:“把小孩儿叫醒,最近新规定,出入镇中时不得睡觉。”
这是什么奇怪的规定?
郑黍虽然奇怪,但这也算不上什么为难的要求,忙轻轻拍着铜豆,把她叫醒。
铜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困成个小泪包,茫然地乖乖呆在郑黍怀里。
“让她说句话。”士兵道。
“铜豆,铜豆!醒一醒。”郑黍唤她。
“神仙在看着我。”铜豆含含糊糊道。她梦到神仙了呢!融融暖意像照着纯净的阳光,就像那天神仙救了她后,把手覆在她额头上那样舒适。
城门上,隐匿于空中监察的护法神闻言一惊,这小儿竟如此敏锐,觉察到了自己的目光吗?
护法神仔细瞧了铜豆好几眼,没看出什么问题来,才对守卫的士兵示意。
郑黍又引着铜豆说了几句话,铜豆渐渐清醒了过来,好奇地瞧着守卫。
守卫没有动弹,又过了几秒,仿佛在等待确认什么似的,之后,手中兵器才一抬:“进去吧。”
郑黍松了口气,带着铜豆进入镇中后,忍不住略停了停,回头看去。
只见有一家抱着狗准备出镇的,也被拦下了,让人把狗叫醒,叫了两声才让出去。
郑黍:……
这是连牲畜都不让睡呀!可好生奇怪,发生了什么吗?
郑黍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想着快些办完事快些离开。
铜豆清醒后要自己下地走。郑黍把她放到地上,蹲下道:“铜豆,二哥有些累了,今天我们就不逛镇子了,办完事儿就回去好不好?”
铜豆体贴地点头:“二哥是不是背着我走太久走累了?没关系,我可以不逛镇子的。我们早点回去,我跟爹说,让他今天不要叫你干活。我现在不困了,回去的时候可以不要背了。”
郑黍揉了揉她的发顶:“铜豆真贴心。走,二哥带你挑木料去!”
……
梦境间隙,一只象鼻马身、额生犀角的妖物正隐匿其中,一双吊眼凶残冷酷,暗闪狡光。
食梦貘冷漠地窥视着城墙上监察的护法神们,嘴角人性化地勾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怕他逃出去?他也是可以不逃的。
他原本不想逃,可谁给过他机会了?就像他原本不想杀人,可谁放过他了?
世人皆有取死之道。既然如此,就拼拼谁杀得过谁、谁骗得过谁吧!
食梦貘的身形一闪,从梦境间隙中掠如入另一个梦境中。
在他经过的梦境深处,都留下了一道隐蔽的影,影上牵出一根根似虚似实的细丝,连接到食梦貘身上,像织了网的蛛。
世人多轻忽梦境,以为梦境虚幻不真,不值得在意,然而清醒时的世界才诡诈万分谎言无数。无论多奸猾虚伪的人,平时百般保守的秘密、小心隐藏的心思,乃至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的念头,都将在梦境中展露出来。
世人皆有取死之道……
食梦貘站在梦网中央,身形如虚似幻,象鼻缓缓吞吐,雾霭霞岚般的幻境沿着梦网坠入众生思维深处。
无数隐于梦境深处的影动了起来,它们塑造出一个个幻境,那幻境是如此的契合每一个人的所思所想,以至于他们根本没有抵抗就深陷其中。
……
木材店后院里,郑黍正和店中伙计看木料,伙计介绍的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就停住了。
“怎么了?”郑黍边问边转头看向伙计。
方才还炯炯有神的年轻伙计双目呆滞地看向前方,郑黍吓了一跳,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伙计眼一闭,忽然向前倒去。
郑黍下意识扶住他,把人放到地上,颤着手试了试伙计的鼻息。
“二哥?”铜豆害怕地蹭过去。
“没事儿,人还活着。”郑黍松了口气。
伙计的呼吸均衡有力,神色也不痛苦,瞧着像是睡着了。
郑黍推了推他,又喊了两声,试图把人叫醒,结果他反倒打起鼾来!
说睡就睡了,还睡得这么死,这伙计莫不是有什么怪病?郑黍皱起眉,把伙计搬到椅子上,走到前厅准备找掌柜的说说。
这种突然发病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他刚才还以为人死了,心脏险些被他吓停!
郑黍抱起铜豆,慢慢拍着她的背:“不怕不怕啊!我们找掌柜的去!”
铜豆年纪太小,现在还有点抖。郑黍抱着她走到前面,声音里不免带了些恼意:“掌柜的!掌柜!”
唤了两声,不见人应声,郑黍走到柜台前,往里一望。
掌柜歪着身子半滑出椅子,一下一下呼吸悠长入梦。
郑黍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瘆得他汗毛直立头皮发炸。
“二哥?”铜豆埋在他怀里什么都没瞧见。
“没事。”郑黍稳了稳声音,“掌柜不在,我们不在他们家买了,咱今天先回家啊。”
他把铜豆的脑袋按在自己肩窝里,转身走出店。
挑货郎倒在路边,担子里的货撒了一地;行路人瘫在街上,额头磕破,淌出来的血缓缓洇湿地面,却仍睡得毫无反应;赶着牛车的人歪在牛身上,任牛怎么舔舐呼唤都毫无反应。
“铜豆。”郑黍道。他的脚步很稳,声音却开始发颤。
铜豆下意识想从他怀里抬起脑袋,却又被郑黍按住,闷闷问道:“二哥?”
二哥抱她抱得太紧了,她有点疼,却没有挣扎。
“别看,也别睡啊。”郑黍紧紧抱着她,入城时士兵的要求在他脑海里浮现,“跟二哥说说话,别停。”
“我不睡。”铜豆揽着他的脖子,“二哥也不要睡,我陪你说话。二哥不怕不怕啊。”
“二哥不怕。”郑黍抱着她,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挣命一般地向城门口跑去!
……
云家药铺。
老掌柜正在接待一位病人,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