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举荐。”
台下寂静无声,台上戚然长叹:“忆昔去年春,江边曾会君。今日重来访,不见知音人。但见一口井,惨然——伤我心。”
说书人拂袖而走,大步踏出了茶楼。
……
漓池神识微动,看向茶楼外的某个方向。
丁芹……唔,也无甚大碍。
漓池将茶钱留在桌面,亦跟随说书人离开了茶楼。
另一边,丁芹跟着鲤泉村中的人,早已经到了水固镇中。
丁芹在请郑稻为自己大致介绍过情况并指了路后,就与他分开了。鲤泉村中的人平均一个月才来镇中一次,丁芹不想耽搁人家太久。
她按照郑稻的指引,一路来到了云家药铺中。
掌柜是个胡子花白的老爷子,并不欺她年少,耐心地一样一样翻看她的药材成色,一边记一边跟她念叨:“你这些药材的年头都不错,日后如果再采到了,可以全送到我这,我们家都收。你们家大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了?这些药都不好找吧?怕是要进到深山里头。那不安全,记得小心点儿,命比较重要……”
他也不用人回答,就自己在那絮絮叨叨,很是和蔼可亲。
丁芹放松地坐在小凳子上,一面嗯嗯应着掌柜,一面抬头瞧着药铺里供奉的神像。
那是个提着篮子的女子,形容秀美嘴角含笑,篮子里装着各种药草。
丁芹从神像上感觉到了妖气,不如鲤泉村上空的移山大王,但已经有向神气转化的趋势了。
正琢磨着,忽然听到有一女声对她道:“这是我们家的药神娘娘。”
丁芹抬头,一个明目皓齿笑意盈盈的少女正站在她面前,看起来大约十七八的样子。
“云苓小姐,”老掌柜慈祥道,“怎么来这儿啦?”
“家里闷得无聊,我就出来转转。”云苓背着手答道,她转着眼睛看向丁芹,目光灵动,“我叫云苓,茯苓的苓,你叫什么呀?”
“我叫丁芹,水芹的芹。”丁芹好奇地看着她,在云苓身上,隐约缠绕着些许与药神娘娘神像上相同的妖气。她也是受到神明喜爱并被庇护的吗?
“这是你家的药铺吗?”丁芹又问道。
“对呀,”云苓道,“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你是第一次来吗?”
丁芹点了点头:“我是第一次来水固镇。”
云苓转了转眼睛,热情道:“那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老掌柜慢悠悠地插言道:“云苓小姐,你出去玩,老爷知道吗?”
“哎呀,丁芹妹妹第一次来,我带她出去转转啦,不会太久的。”云苓说着,就拉着丁芹跑了出去。
她带着丁芹在不远处的街道上停下:“抱歉呀,也没问你就把你拽出来了。爹爹最近总管着我,我都好久没出来玩了。”
“没关系。”丁芹道。
“我带你逛逛吧。”云苓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丁芹摇了摇头。
云苓想了想:“那我先带你去看水固井吧!那井会自己长鸣,最近格外频繁,我们现在去,说不定还能听到。”
“自己长鸣?”
“是呀,大家都说那是井底的龙在长吟。”云苓说道,“我小的时候,大概几年才有一次,我一直没亲耳听到过,所以一直以为是大人们在骗我呢。”
“也就前两年,我才第一次听到。我听到前,原还想着,会不会是地下暗河中有风鼓动。但亲耳听到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们边走边说,没过多久就到了。
水固井位于镇中偏西的地方,隐在一小片竹林中。沿小径走入,竹林中央是一座小小的广场,周围铺着青石板,水井就位于广场中央,井口被修筑成八卦图。
因为最近井中异动连连的缘故,人们已经不来这里打水了,小广场中很是空荡,只有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丁芹紧紧盯着中央的八卦井,她看到有淡白的水汽从井口蒸腾而起,盘桓如游龙,探爪伸颈,其势昂扬欲扑,如洋洋大江。
丁芹好像看到了一条浩荡奔涌的大江,自皑皑雪山上起,逶迤于大地之上,绕山过峡、垂崖跌宕,一路奔流,浩然入海。
井口上的游龙巍巍昂首,它本该开阔自由的行于大地之上,却怎么都脱不出井口八卦的范围。
“哎呀,现在不赶巧。”云苓惋惜道,“要不我们打水上来你尝尝?这井水清甜清甜的!”
“不必啦。”丁芹恍然而醒,“我已经看过了。”
云苓浑然不知,点头道:“也好,这井不长鸣,也就没什么看头了。我带你逛别的地方吧。”
她们转身出了竹林,路上与一前一后两位男子擦身而过。
前者是位清癯蓄须的中年男子,怀抱一把琴,步态雅静,后者是位眼眸明净的士子,长袖扶风,行举自然。
丁芹在与后者擦身而过时,忽若有所感,不禁回首看去。
只见那士子回首瞧她,嘴角含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丁芹只觉额头神印一烫,下意识抬手按住。
林内古井中,忽而传出一声悠然长鸣。
……
“客人跟了我一路,不知有什么事?”说书人在井前停下,回身相望。
漓池一笑:“先生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淮水神君被囚,结局已经落下,客人还想要听什么呢?”说书人道。
漓池摇头:“先生初讲时,问台下听客,最近井中呼啸声愈发频繁,可知原因?如今疑问尚未解答,故事怎么能算结束了呢?”
第24章
“后面的故事无聊得很。”说书人摇头道,他看漓池没有被说服的意思,便转身侧对井口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道,“也罢,既然客人好奇,我便讲一讲。”
“淮水神君被囚之后,余简四处寻觅不得,最后终于在其他神明的指引下,找到了水固井。”
“然而,深井相隔,余简虽寻觅到此,却与淮水神君终不得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余简终究老朽而逝。”
“因其生前善琴之名,受后世琴师祭拜,故而未入轮回,化作鬼神。”
“余简之名在隋地最盛,受香火所限,亦无法离开隋地太久,一百二十年,方能前来看望淮水神君一次。”
“井中枯燥无趣,神君常于井底久眠,唯有每过一百二十年,才时常清醒,以待余简到来。”
“我倒宁愿你不来。”井中幽幽传来一道声音,“三万年于我不过一场长梦,反倒是你,常常搅我好睡。”
“你自睡你的便是,”余简悠悠道,“又何必起来理我呢?”
井下龙君哼出一声,伴着水起波涌:“我不醒着,怎么知道你闲着没事儿就向别人揭我的老底儿?”
余简瘦长有节的手指在琴上一拨。井下水声霎时而止。
琴音起,俄而风生。
竹叶相击,春芽破土,江边芦苇摇曳,柳絮缠绵拂面。
大鱼溯洄,竹篙击水,采莲女歌声隐隐,长足的水鸟翩然落入沙洲。
飞雪如鹅毛,天地间茫茫,钓翁蓑衣竹笠,山间老猿长鸣。
……
琴音渐息,但长风不止,亦如大江奔涌。
龙君听着余简这一百二十年所见的风景,喟然一叹:“你又何必执着呢?”
“执着?”余简按灭余音。
井中一默,道:“此事与你本就无半分干系,你便是再怎样做,也不会更改判决的。更何况,大天尊并不在这里,你的故事最多讲给看守听。”
“与我无半分干系……”余简慢慢抬起眼皮,“出计策下命令的是隋将罗参,挖渠道建堤坝的是隋军将士,将庸城百姓困于城中的是卢将卢兵,不被允许干涉凡人命数的是你这个淮水神君。这件事既然判了你的罪,又怎能不判我这个举荐了罗参的隋臣之罪呢?”
“莫要胡搅蛮缠。”井中道,“你有这功夫,不如好好修炼,省得我出来后,却只听到你道行消散重入轮回的消息。”
“你既知我,又何必劝我?”余简手按琴弦,“不若听琴。”
琴声铮然。
风是不会止息的,就像大江永远奔涌。
风止息的那一刻,便是消散的那一刻;江停驻的那一日,便是化为死水的那一日。
所以,又何必劝呢?
不若听琴。
井下水声阵阵,长啸起伏。
漓池半闭着眼,手肘撑在膝盖上,身周逐渐漾开清冽纯澈之气。
琴引情生,造化心境,竟使他有所悟,长久忧虑的心也放松下来。只是这缕灵光太过淡薄,一时无法使他明悟,只是隐约觉得与因果线有关。
一曲终了,井中长啸亦停。
“旁坐的那位上神。”井中唤道,“你既听了故事,可否帮我一个忙?”
“请说。”漓池抬眸。
“三万年太久,凡人短寿善忘。以凡人信仰修行者,亦将因凡人信仰消散。上神若可保他两万七千六百年内不入轮回,我淮水君府中的库藏,上神尽可取之。”
“孟怀……”余简皱眉插言。
井上游龙之气探爪一镇,余简鬼神体弱,竟被镇得一时开不了口,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
“此事繁琐日久,我做不到。”漓池摇头道。
“为何不能?”井中问道,“余简资质尚可,上神只需授他正法,时常指点,便能令他脱得困境。莫非上神看不上我淮水君府中以万载记的库藏吗?”
“神君何不亲授正法?”漓池反问。
“我若是能……”井中冷笑,“他一百二十年才能来一次,最多不过停留三日。香火溃散之忧近在眼前,却整日奔波于没影儿的事。我但凡出得井来,便把他压在洞府中修行个千八百载,待道基稳固,再放出来。省得连些个妖怪都打不过,平白丢我的脸!”
“我虽做不到神君所求,却也可助神君达成所愿。”漓池笑道。
井中沉默了片刻:“你可助我离开此井?”
漓池瞧了瞧井口八卦,隐匿于井中的封印在他目中无从遁形,想要解开,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却摇头笑道:“我虽能解开封印,但神君就此离开,应该算作逃狱吧?不怕之后的麻烦吗?”
井下哗啦一声水波:“你待如何助我?”
“我可使余简道友长久停留于此地,不必有道行消散之忧。神君自可亲自指点修行,不必假于他人之手。”
井上游龙之气已松开龙爪,余简此时已经可以说话,却没有再反对,双目看向漓池,隐有希冀之色。
“上神请言,若可成,我自有厚礼相赠。”井下道。
“厚礼却不必。”漓池轻笑道,“今日有缘听得琴曲,便算作回报了。”
他手指轻拨,余简身上连接香火信仰的因果线便倏忽生出变化。
余简鬼神之躯一颤,只觉之前因距离遥远而飘忽淡薄的香火霎时凝聚于身边,助他虚弱的神躯重新凝实。
从此以后,再不必因香火所限,不得相见。
漓池又在四周灵机一点,于井边设立了一个有助益于鬼神修行的小小灵池。
余简闭目梳理片刻后,睁开双目,对漓池下拜:“上神大恩!若有可报之处,万望勿辞。”
漓池唔了一声:“道友若有心,便为我写一份琴谱吧。日后我偶来听琴时,望道友莫要拒绝。”
“自当如此!”余简道。他手指拂过琴弦,却并未发出声音。缕缕琴音被织就成如丝绢般的琴谱,最后化作一方淡白薄绢,其上琴谱随心隐现,拨动暗纹,亦可传出琴音。
“这是我千百年来以此琴所奏过的全部琴曲。”余简将薄纱相赠,“虽无法应和天地,却也可以一听。”
漓池笑吟吟地收下后,目光拂过他们身上相连的因果线。
觅得知音是喜,久别重逢是喜,困顿消解是喜,只差些许机缘,他或许又能收获一根七情引。
漓池与他们告别,不再打扰这一对分别已久的知音相聚。
他能够感受到淮水神君的强大,哪怕被囚于井中,从井口透出的些微气息,已经可以显化出游龙之形,甚至可以压制余简。
他在听琴时因有所感悟,透漏出些许气息,淮水神君便可辨认出他是神明。
若非淮水神君被囚于井中,以自己目前的重伤之躯,漓池还真不太想与他打交道。但现在,他们一个被囚,一个重伤,倒也相当。
只是,如淮水神君这般强大的神明,被神庭囚于井中,竟也别无他法。
漓池以解开封印为试,淮水神君却并未回应,显然是并无离开井中后应对神庭追查的把握。
神庭、神庭……
他需得想办法,了解这究竟是个什么体系才行,还有那神庭印记。
若没有神庭印记的神明亦属正常,他便也不必再为此忧虑,若每个神明都有……这实在是个麻烦。
淮水神君年岁久远实力强大,当知晓不少东西,与他交好,或可从他口中弥补不少自身所缺的消息。
不过,这也是个需要慢慢来的事情。淮水神君虽被囚于井中,却也眼光锐利,被他瞧出自己的端倪,就不好了。
至于淮水君府的库藏,漓池自然好奇,那其中也不知有多少奇珍,或可有能够解决他眼前困境的宝物。
但他眼下能力不足,贪求过甚,必招祸端。
这边漓池正在细思淮水神君,那边井中神君也在与余简讨论漓池。
“你是怎么遇见他的?”孟怀向余简问道。
余简将茶楼与后面的事一并说了。
孟怀听后,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