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跑出去了呢?
“村里可没进外人。”
“我的意思是……”那人声音又压低了两分,含含糊糊道,“妖怪。”
“瞎说什么!”另一个人一瞪眼。
村里可是有移山大王庇护的,要是真的有妖怪进了村……
一行人休息完毕,继续向山林里寻找,遥遥还能听见不远处,其他找人的村民的呼声。
此起彼伏的“铜豆”在山林里回响,没由来的叫人觉得悲凉。
三个人正向前走着,正警惕着山林中野兽妖怪,忽然见山林深处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年纪轻轻背着背篓的小姑娘,一个广袖宽袍,白衣乌发的……
三个村民都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像天上触不可及的云、太阳洒在云层上的光、浸透光辉堂皇广袤的天空。
那不是属于凡世间的相貌,是降落于人间的神明。
“你……你们是妖是鬼?”打头的村民脑子一抽,问道。
“胡说什么?这是我家上神!”丁芹不满道。
神?
几个村民面面相觑,这看着的确像神仙,可是……他们也不能就这么信了。
手里的木符攥得出汗,领头的那个大着胆子问道:“您……真的是神仙?”
“我们暂居于山中荒宅,并非妖鬼,再说……”漓池手指一抬。村民揣在怀里的备用护符自己飘了出来,落在漓池掌中把玩着,“你们带着这个,还怕我做什么?”
那护符能够感应到吞噬精血的浊妖气息,自动反击。村民见他接触那护符无碍,于是也松了口气。
在这个妖鬼横行、神明现世的世界,偶尔遇见神仙也不是太稀奇的事情,他们去附近的水固镇赶大集时,还时常听说书先生讲各种遇神的故事呢。
“我们是山下鲤泉村的村民,冒犯上神,给您赔礼。”几个村民恭敬行礼道,心中很有几分忐忑。
传闻神仙的脾气也各有不同,有温和的也有暴烈的,就比如他们的移山大王,脾气蛮好,有调皮小儿够着神像摸也不太计较,就是有时候容易犯倔,而且每次供奉都必要嫩生生的青禾苗做祭品。
漓池问道:“你们今日为何这么多人上山?”
几个村民拜到一半,就感觉一股力量托着自己拜不下去,于是起身道:“我们村丢了一个小儿,小名铜豆。”
他们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漓池,祈求道:“上神慈悲,您能不能帮我们找找铜豆?她才五岁,我们愿设贡做祭,报您恩德。”
丁芹闻言,面露不忍,抬头望向漓池,却又担心添麻烦,故而不敢开口。
漓池看了看她,对村民们说道:“祭祀就不必了,你们寻一个血缘与他相近的人来,我帮你们找找。”
几个村民大喜,他们商量了一下,铜豆家兄弟不少,可他兄弟都上山找她了,就连她有腿疾的父亲郑粮,都一瘸一拐地上了山,再想从山里找到他们可不容易,但铜豆的母亲还在村里。
于是,忙叫那个腿脚最快的,下山回村把铜豆母亲叫上来,剩下两个留在这里。
那人拔腿就想往山下跑,漓池叫住他:“你要回村,我送你一程吧。”
漓池对他一拂袖,风云乍起。
那人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托起,眼前云遮雾绕,等他再睁眼时,竟已到了鲤泉村的村口。
他呆愣了片刻,撒腿往村内跑去。
他们这是遇到真神仙了啊!
祠堂内,铜豆她娘正跪拜在移山大王的牌子前哭求,额头已是一片乌青。
她又何尝不清楚,丢了的孩子凶多吉少?可她还能怎么办呢?在这个妖鬼横行、神明现世的世界上,凡人的力量何其微小?
下山的村民一溜烟跑进祠堂,见到铜豆娘后就叫道:“婶子,快跟我走!我们在山上遇到神仙了,能帮我们找铜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其他人刚要拉住他再问,铜豆娘只听见“能找铜豆”四个字,就猛地一下站起来冲了过去。
那个村民拉着她往外跑,其他人一个没拽住,再追出去时,就只瞧见两个小点儿向远处飞快地移动起来。
“他们……怎么跑的那么快?”其他人目瞪口呆道。
铜豆娘只觉得一阵风将自己裹住,身体轻飘飘的,被前面人拽着浑似飞似的。可她满心的找铜豆,竟全然没注意这些。
“铜豆呢?”她看着面前清冽高华的神明,哀声切切。
第14章
留在山上的两个村民已经惊呆了。
他们只见漓池一拂袖,自己的同伴就嗖的一下飞了出去,正提心吊胆呢,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又见他又拉着铜豆她娘一起跑了回来。
那速度,比掠过水面的燕还要快,像一道影儿似的。
“莫急。”漓池看着面前哀戚焦急的铜豆娘,说道,“你在这里,我便能找到她。”
漓池看着铜豆娘身上的因果线,凡人身上因果太多,聚散不定的因果如同一层厚厚的茧,想要从这细密纷乱的因果中,寻找牵扯到特定某个人身上的因果线,几乎难如大海捞针。
但血缘亲近的人之间,因果线大多会更凝实一些。这就是漓池为何要寻来与铜豆血缘相近之人。
铜豆她娘身上同样缭绕着一层密如雾气的因果线,但其中有一根格外特殊。它延伸到山林深处,凝实如弦,一头从妇人身上刚劲坚韧地延伸出去,一头从对面传来阵阵虫鸣似的振动,要将凝实的因果线震散。
漓池在那虫鸣似的的震动中,感受到一股似妖似鬼的奇怪气息。
他看向因果线延伸的方向,目光渐渐凝实。
画面如流水一样铺开,因果显现:深山中一处小石洞里,铺着柔软的大叶片与干草,石壁尖锐粗糙的地方被泥土抹平,一个面目与铜豆娘有七分相似的妇人坐在里面,正垂头亲昵地逗弄着怀里四、五岁的孩童。
“虫虫飞,找阿娘。”
“虫虫不见了,阿娘哭瞎了。”
“青翅飞折矣,不见我阿儿。”
“青蚨飞复来,母子永不离。”
妇人低低哼唱,声音温柔,如一个普通的慈爱母亲。
小儿无知,头顶趴着一只青黑色的子虫,笑嘻嘻地和妇人玩闹,口中唤着“阿娘”。
铜豆身上有两根特别的因果线,一根延伸向这里,连着她的亲娘,一根连着那个气息古怪,似妖似鬼非妖非鬼的妇人。
两根因果线都虫鸣似的震颤着,连向铜豆娘的那根因果线越震越散,连向妇人的那根因果线越震越凝实。
看这样子,等到铜豆与亲娘相连的因果线被震散时,她就真的成了这妇人的孩子。
青蚨……漓池大概知晓这妇人的部分来历了。
世间有灵虫,名为青蚨。青蚨母子永不分离,取其子,母即飞来,不以远近;虽潜取其子,母必知处。
有些歪门邪道,会将青蚨母子的血各涂在不同的钱上加以炼制,炼成之后,将涂青蚨子血的钱留在家中,用涂青蚨母血的钱买东西,事后母钱会自动飞回子钱身边。
心存贪念残害灵虫的人可憎,可铜豆并非青蚨子,她的的确确是个普通凡人。这疑似青蚨母的妇人并非在寻子,而是在夺子了。
如今铜豆被子虫所控,错以为那妇人是自己阿娘,与亲娘之间的因果线只靠着铜豆娘强牵着,与对面不知是妖是鬼的妇人对抗。
这种无形的对抗太过消耗心血。漓池抬手一拨,铜豆与铜豆娘之间的因果线骤然凝实。
妇人若有所感,骤然抬起头,露出一双空荡荡的眼眶。
……
漓池看向铜豆娘:“找到了,我带你去。”
其他三个村民忙道:“也带我们去吧。”
漓池皱了皱眉。他不确定那妇人的实力如何,虽看起来不似很强,但他若要再多护住三个人,恐有疏漏。
“那个……婶子是我给带过来的,万一出……”村民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担心铜豆她娘出事,又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神明。
“罢了。”漓池摇摇头,挥袖扬起一阵风,携着这些人一起过去。
到了附近,漓池就将三个村民放下了:“你们留在这里,不要靠近。”
三人连连点头。
“谨言、丁芹。”漓池又道,“看护好他们。”
说完,他携着铜豆娘飘忽而下,挥手隐匿住她的气息,令她藏在后方。
石洞中的妇人警惕不安,她刚刚突然产生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铜豆已经被她哄睡,她揽紧怀中的孩子,不安地四处转头,喃喃道:“谁都不能抢走我的孩子……”
漓池看到她身上的因果线,其中有一根格外特殊,它从她的身上延伸出去,却飘飘荡荡没有归处,它没有系在任何生灵身上,好像早已断开,只是因为妇人的执念才没有消散……
这根断裂的因果线上,昭示了她的前因。
……青蚨飞复来,母子永不离……
青拂生前是个普通人,她的前半生普通到就像这个世界对女人最常见的要求一样。
长大、出嫁、生子。
青拂原以为自己的后半生也会这样安稳地过去。
但是,在她生下孩子的那天,她的夫婿对她说,家里养不起女孩。
……
漓池从林中走出,脚步落在树叶与泥土上踏出了细碎的声音。
“你是谁?”妇人警惕地面向他。
“我来帮助一位母亲,帮她寻找丢失的孩子。”
他停下脚步,语气平缓,气息清冽。
抱着铜豆的妇人放松了些许:“我也丢过孩子。”
“你也丢过孩子?”
“是的。”妇人语气怔怔,手中本能地轻轻摇晃哄着孩子,心思却似乎已经飞到了遥远的过去。
“我走过好多地方,去寻找我的孩子。后来我的钱花光了,就一路乞讨一路寻找。再后来……”
再后来,她得到了一对青蚨钱。
……青翅飞折矣,不见我阿儿……
谁给她的呢?
青拂不记得了,她甚至不认识那是青蚨钱,只知道依照那人所说,将子钱留在身边,便会一直有一枚母钱可用。
伤灵虫母子性命炼制青蚨钱的人,也会被青拂寻子的哀切苦痛所触动吗?
一枚母钱改变不了太多,但可以让她渴的时候能够买一碗水,饿的时候能够换一块饼。
青拂靠着这对青蚨钱活着,寻找她的孩子。
再后来,她就找到她的孩子了。
她温柔地抚着怀里的铜豆,似乎已经全然将她认做是自己的孩子。
漓池叹道:“既然如此,你想必深知失子之痛。”
“当然。”妇人略有些焦躁,她似乎感到了不安。
“那为何要使别人也经历这种痛楚呢?”
“你什么意思?”妇人脸色大变,她扭身向别的方向跑去,想要离开,可还没走多远,就被迫停下了。漓池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
妇人用空荡荡的眼眶对着漓池:“你是来抢我孩子的吗?”
“她不是你的孩子。”漓池看着她,目光哀悯,“母盼子归,子盼母寻。你把别人的孩子认作自己的孩子,又让你真正的孩子怎么办呢?”
“不!”妇人激动地叫起来,用力揽住铜豆,巨大的虫翼从她背后张开,“她就是我的孩子,她叫我阿娘!”
铜豆被勒醒了,疼得哭了起来。
隐在树后的铜豆娘见孩子哭,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你放开她!”
虫翼嗡鸣声骤然大了起来,夹杂着妇人凄厉的嘶嚎:“没有人能抢走我的孩子!”
她一手抱着铜豆,另一手化作尖锐的虫足,在孩子的哭声中,袭向铜豆娘,眼看着就要破开她的胸膛!
漓池手一扬,一根细如蚕丝的细线箭矢般飞射过去,缠在妇人的虫足上,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她,另一只手长袖一摆,将铜豆娘向后送了几步,然后在绷得紧紧的细丝上一拨。
惧音骤然响起,妇人的虫足飞快变回正常的手,她蜷缩在地上,背后巨大的虫翼将铜豆覆盖在身下,一面瑟瑟发抖,一面悲泣祈求道:“宝宝不哭、宝宝不怕,阿娘在、阿娘在……不要抢走我的孩子、不要抢走我的孩子……”
……
“不要抢走我的孩子!”
那是青拂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候。
那个男人把她的孩子强行从她怀里抱走,她还在坐月子,半个身子被他拖到床外。
她拽得那么用力,手指抠进男人肉里。
“你再不松手,我现在就掐死她!”男人恼怒的声音和孩子的哭声一起响起,她心里一慌,手上一松……
再跌跌撞撞地追出门去时,她就再也找不到她的孩子了……
……虫虫不见了,阿娘哭瞎了……
不对、不对……
她找到了。
她紧紧揽着铜豆:“不哭、不哭,阿娘在这里……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漓池走到她身前:“母子牵心,青拂,把孩子还给她阿娘吧。”
他拨动铜豆与阿娘之间的因果线,凝实的因果线将她头上的子虫震飞。
铜豆神智一清,哭着从虫翼下伸手向阿娘:“阿娘!阿娘!”
……虫虫飞,找阿娘……
铜豆娘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伸手抱回铜豆。
妇人怔愣地听着铜豆叫别人阿娘,铜豆被抱走后,她突然凄厉地嚎道:“可是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
她空荡荡的眼眶里流不出泪来,子虫绕着她飞呀飞,忽得散做一道血影,又化入她的身体。
漓池看着她身上那道断开的因果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