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悠然而至。
它好像很慢,慢得能让人看清它的每一分移动,如同从九天之上倾落的岁月长河,高旷而寂寥。
可那张开巨口的狼妖突然变得比这道剑光更慢,它仿佛凝滞在了半空中,向丁芹扑过来的动作慢到几不可查。
等那道剑光悠悠飘至颈项时,狼妖仍毫无反应。
狼妖巨大的头颅滚落在地,幽绿色的眼睛中仍是尚未反应过来的残忍与贪婪。
一腔子猩红的妖血喷洒而出,却沾不得那到雪亮的剑光分毫。
它白而皎洁,像一道照亮了天地的光。
等到剑光落尽时,这悠长的一瞬息才终于过去。
丁芹转头看向剑光传来的方向。
山林中走出一道身影,乌发如瀑,白衣胜雪,如山巅积雪映出的盈盈日光,清冽高华。黑白分明的眼看过来,如云端之上的仙神垂眸注视人间。
她喃喃道:“神……”头颅一歪,闭着眼睛昏死了过去。
“喂喂喂!你别死啊!”谨言惊叫着飞过去。
他探了探丁芹的鼻息,松气道:“只是昏过去了。”转头瞧了瞧漓池。
刚刚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被漓池带着穿过林间。
一个神明,御风之术却使得比他这个鸟妖还好,这叫什么事儿呀。
不过谨言的吐槽并未持续多久,被漓池带着穿过一半路程后,他也觉察了那股可怖的凶蛮气息。
他认得那个气息,那属于附近一个有名的大妖。
谨言的毛都快炸起来了。那头狼妖在这些年里不知吞吃了多少精血,性情狡诈,早些年还曾吞吃过移山大王庇护下的凡人,也因此跟移山大王打过几次。
狼妖虽然落败,后来不再靠近移山大王庇护的地方,但只看移山大王居然没有弄死他,而是与之达成了协议,就知道这狼妖有多棘手了。
他们到达附近的时候,正瞧见那狼妖欲扑击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然后,便是一剑倾天光河落。
狼妖练就的铜皮铁骨,在神明将瞬息化作悠长岁月长河的一剑中,不比枯叶更坚韧半分。
谨言看着站在原地的漓池,神明清淡的眉目似乎并未将此放在心上。那狡诈凶暴的狼妖,甚至不值得他的一顾。
这就是他准备跟随的神明啊!谨言敬畏地垂下头,这样的神明,恐怕在九天之上的神庭中,也当是威名赫赫。
漓池的目光落在空处。
他既没有看已经身首异处的狼妖,也没有看刚被救下的丁芹,他在看虚空中只有自己能够看到的因果线。
在漓池出手救人后,丁芹身上就延伸出一道因果线连在了自己身上。
漓池看着这道因果线,不知为何,却隐隐有种特殊的感觉。
好像……可以摘下来的样子?
漓池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掠过虚空,再收回时指尖就多了一根细如蚕丝的细线。
竟然真的摘下来了!
漓池惊了一下,再看过去,他和那姑娘之间的因果线却并未消失,只是变得薄淡了些许。
谨言正在那查看女孩的伤势,漓池不动声色地将因果线收起来,微微一顿。
在因果线被他收起的那一瞬,神躯上一直没有动静的伤势竟然有了些许愈合的倾向。
不过现在不是研究的时候,他走向倒在地上的女孩。
谨言已经检查完,报告起来:“折了一只胳膊,左脚脚腕扭了,其他都是些小伤。”又瞧了瞧地上的狼妖尸体,感慨道,“真是好运呐,遇到了这家伙还能活下来。”
这是附近比较有名的一个浊妖了,凶暴残虐,别说凡人了,就连等闲小妖遇到他都未必能活下来。
漓池却并未觉得什么,只以为自己不过是占了一个偷袭的便宜罢了。
那狼妖只盯着眼前的吃食,没发现旁边隐着别人,才被他一剑削了脑袋。
不过这女孩似乎也并非普通人,她身上缭绕着一层灵气,大部分内蕴于双目之中,似乎被封印过,只是封印不全,泄露出些许灵气,才被这狼妖盯上。
漓池探指覆上她的手腕,神力化作生机流入女孩体内,不一会儿,折断的手臂便愈合了,肿起来的脚腕也恢复了正常,皮肤上的划伤同样愈合。
昏迷中的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聚拢的眉头散了开来。只是由于逃亡太久脱力的缘故,此时并没有醒来,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沉睡。
今日是无法继续探索山林了,漓池瞧着昏睡的女孩,准备先把她带回去,剩下的等她醒来再说。
……
丁芹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夜。
她迷茫地睁开眼睛,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你醒啦?”
丁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只斑鸠鸟正站在窗框上,刚刚就是它在说话。
“妖怪!”丁芹的脸苍白起来。她霎时想起了之前被妖怪追捕的经历,下意识就想逃。
“别怕呀,我又不吃人。”斑鸠妖停在窗框上没有动,“你再想想,还是我们把你救回来的呢!”
丁芹迷茫了片刻,慢慢回忆起了情况。
她被一只狼妖追捕,鹤神白鸿赠予她的羽符力量耗尽,马上就要命丧狼口。后来……后来……她看见了一道剑光,还有从林中走出的神明。
林下昏暗,幽影诡秘,可那道剑光劈裂了阴影,走出的神明照亮了天地。
神明垂眸看向她的那一瞬,她好像看见了皑皑山上雪,映着最清冽明澈的日光。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可她竟又想不起神明的容貌,因为她先看到了光,如看到那道剑。
一剑既出,天下大白。
丁芹一时想得有些发怔。
谨言飞进屋来:“想起来了吧?你还是我背回来的呢!”
丁芹又有些戒备,她记得是那个神明救了她,神明旁边……有这么一只斑鸠妖吗?
好在这斑鸠妖也没靠太近,就在不远处的椅背上停下了:“我叫谨言,你叫什么名儿啊?”
“丁芹。”丁芹答道,“这是哪里?”
“说了你也不认识,你知道这是山林里的一处荒宅就行了。你怎么自己跑进山了啊?不知道危险吗?”
丁芹不答,反问道:“我记得救了我的,还有一位神明。”
“你想见漓池上神?”谨言歪着脑袋看她,“先把你的小花脸儿擦擦吧,架子上有水。”
丁芹下意识转头看去,一旁的木架上隔着一个铜盆,盆里盛着清水。
她走过去低下头,水里倒映出她的模样,血和灰土黏在脸上,被眼泪冲得一道一道的,难看邋遢得像个乞儿。
丁芹的耳尖霎时红了,低头洗了脸和手,再抬头想擦干时,却没找到布巾,她的衣服也脏污得厉害,实在没法儿用。
“有帕子吗?”她低声问道。
“这儿是处荒宅,哪来这些东西?”谨言嘴上这样说着,却扇了扇翅膀,掀起一阵风,带走了她脸上和手上的水汽。
“谢谢。”丁芹向他道谢,心中也没那么警惕了。
“走吧,我带你去见上神。”谨言拍了拍翅膀道。
第10章
漓池正在研究那根被他摘取下来的因果线。
这根因果线被他摘下来后,便不再聚散不定,而是凝成一根位于虚实之间的丝线,凝实的时候像一根半透明的蚕丝,虚化后却看得见摸不着。
他拿着丝线钓了一颗悬铃木果,垂在地上逗弄小鼠。
小鼠左一下右一下扑着玩儿,丝线太细,没注意一下子被绕了进去,绊手绊脚地傻呆在那里,只知道抬头看他。
漓池手指一动,丝线化作虚无不可触的状态,从小鼠身上脱离下来。
悬铃木果也脱落了下来,小鼠抱着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又勾着垂在地上的丝线,想要给系上去。
漓池在琢磨这细丝的作用。他试过把它还原,重新归入他与丁芹相连的因果线上,但这细丝被摘下后,好像就变了特征,再无法变回原来的模样。
他有试着将细丝系在两个不同的生灵身上,但与系上普通的丝线也没有什么分别,并不能使二者之间凭空产生因果。
它好像已经失去了与因果相关的种种作用,只变作了一根普通的丝线,虽然坚韧无比,能够在虚实之间转换,但漓池却隐隐感觉应该还有什么是他没发现的。
漓池心中思量着,手上也不闲,手指绕了两下,垂到地面的丝线飘开,引得小鼠傻乎乎地跟着跑。
丁芹随谨言来到这里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乌发墨瞳的神明坐在院中石墩上,一手抵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侧额,另一只手垂在桌边,指尖绕着一根细细的丝线,垂落地面逗弄一只皮毛紫灰的小鼠。
半垂的眼不见出剑时的冷冽清幽,却有几分落入人间的慵懒闲适。
神明抬眼看过来,天地生辉。
丁芹在这儿发怔,谨言已经扑扇着翅膀飞了过去,叽叽喳喳跟漓池讲了情况。
“丁芹?”漓池唤道。
“是我!”丁芹下意识回答道,反应过来自己发愣后,耳尖又有点红,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怎么呆愣愣的?漓池瞧着她想到,别不是碰坏了头?
他给她治疗的方法也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还没实验过就在丁芹身上实践了。脑子可是个精细玩意,难不成是他没检查出来?
到底是他第一个病人,虽然给人家治好了伤,但他也在人家身上验证了术法效果。
想到这,漓池的脸色更温和了几分,问道:“还有哪不适吗?”
“没有没有。”丁芹忙道,“我哪都不疼。我是来……我是想来向您道谢的。如果不是您,我就死在那了。”
说到这个,丁芹又回想起被狼妖追猎时的恐惧,那张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好像近在眼前……
“举手之劳。”漓池说道。
他的声音一起,将丁芹唤回神来。阳光明媚,神明的气息清澈澄明,丁芹的惊惧逐渐化开,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
漓池继续问道:“山中危险,你怎么自己走到这么深的地方?”
丁芹抿了抿嘴唇,惊惧既消,悲意渐起,她长出了一口气,慢慢道:“我是丁家村人……”
“丁家村,那可远。”谨言插嘴道,“那都超出移山大王的庇护范围了,你怎么跑了这么远?你们那的神明呢?”
“我们供奉的是一位鹤神,”丁芹说道。她抚了抚胸口,握住那枚已经失去了力量的鹤羽,低落道,“我只有离开,才能活下来。”
“鹤神?”谨言来精神了,好奇问道,“是已经修成的妖神,还是正在修行的妖?他还迁徙吗?怎么留你们那了?”
丁芹卡住了,不知该怎么答。
漓池看了谨言一眼,这话痨就连忙说道:“你继续你继续,我就随便问问。”
丁芹满腔哀意叫他搅了个散,心情倒是平复了不少。
“与你双目有关吗?”漓池问道。
他看出丁芹双目上有封印,气息与她颈上的鹤羽同出一源。只是这封印似乎不是很成功,一直在缓慢消解着,泄露出灵气。
丁芹点了点头,说道:“是我们供奉的白鸿鹤神替我封印的。”
“我天生灵目,能望气、见鬼神,却不通修行,容易招惹祸端。鹤神说我这双眼睛越来越厉害,她护不住我了,叫我到大城镇中,找厉害的神明庇护。”
只是她眼睛的力量增长太快了,虽然鹤神已经尽力封了她的眼睛,但还是在半途就被破开了,气息泄露引来了妖怪。
她原本一直沿路前行,但那狼妖却使了迷魂一类的法术,令她不知不觉就偏离进了山里。封印又影响到了她的视力,以至于狼狈不堪。
谨言咂了咂嘴:“你这鹤神也不行啊,好歹多给你点防身的,就这么把你扔出来,不是羊入虎口吗?”
“鹤神很好的!”丁芹反驳道,她攥着胸前的鹤羽,说道,“她给了我羽符,如果不是封印破开招来许多妖怪的话,羽符足够支撑我到城镇里了。”
谨言歪了歪脑袋,问道:“那你爹娘呢?他们就放心你一个人走这么远?”
丁芹的脸色黯淡下来:“他们死得早,我是村里人养大的。”
谨言卡了一会儿,安慰道:“别难过啊,咱俩差不多,我还是被踹出巢的呢。瞧咱现在,过得也不差嘛!”
丁芹让他逗得脸上带出点笑意来。
“你之后如何打算?”漓池问道。
丁芹瞧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留下吗?”
她的行囊早就在被追猎时丢了,眼睛上的封印快失效了,鹤羽符也耗尽了力量。而且,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场之前的逃亡了。
她其实挺怕疼的,也很怕死。
她想活下去。
漓池沉吟着。
这里只是一处山野荒宅,自己是神躯,不需饮食也不畏寒暑,住着倒也没什么。可丁芹是个活生生的小姑娘,她需要吃饭穿衣,她才十几岁,也需要与人接触,这些都是荒宅满足不了的。
丁芹看着却越发紧张不安:“我会干活儿,什么都会一些,我还可以做神使,鹤神说我的眼睛很有用的!”
漓池摇头,且不说这些,他自己身上还带着麻烦,有个不知所在的仇敌,实在不适合再有过多牵扯。于是说道:“我不是……”
他原想解释一下,可丁芹快要哭出来了。
漓池叹了一声,转而说道:“你过来,我试试能不能把你的眼睛封上。”
丁芹乖乖走过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