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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书归 字数:4944 更新:2021-12-25 13:24:20

子……活生生打死在牢里!你们作出了这样的罪孽,却还想留着他给朝廷充脸面、做文书,你们他娘的是不是都疯了!”

  刹那间,李偲猛地探手向张三抓去,片息已揪住了张三的后领,一扯就将人拉拽起来。

  裴钧眼疾手快截住他另手握起的拳头,高声劝道:“李偲不可!”

  姜越也连忙按住李偲胳膊:“李公子,他也只是听令办事,要害你爹的绝不是他。”

  李偲浑身一挣,在二人钳制中揪着张三衣领悲声大喝:“任谁都说听令办事,任谁都说没害我爹,那我爹究竟是谁害死?!究竟谁可偿我老爹的命来?!谁!”

  裴钧与姜越闻言俱怔,忡然间,李偲也似一喝用尽所有力气般,松开了张三襟领,跌坐回凳上,失神落魄地闭目一叹,泪水又淌下他青肿污脏的脸。

  裴钧见此沉叹一声,将李偲挡在身后,拽出张三道:“张三,看见了么?李氏此案已是覆盆之冤、追悔莫及。如今宪台若还扣着他尸身来堵天下人的嘴,这岂非更是丧尽天良么?”

  张三在他的拉拽下一个摇晃,复杂的目光看向他身后的李偲,却是喉头微动,未有一言。

  裴钧见他不语,启口还想再劝,却忽觉衣袖被人拉住,一回头,见是姜越向他叹道:“罢了,裴钧,他应是知道你意思了。你先扶李公子出去等我,剩下的话,我来同他说。”

  裴钧听言,也心知李偲留下心绪难平,怕是要再起争端,便依他所言扶了李偲要往外走,只是走出两步,他又回看张三道:“小阿三,错不可怕,可怕是一错再错。你如今不止是张府的三公子,更是掌理法司的朝臣,做官若无做官的担当,则心道之求,永不可得。”

  说完这话,他深深与张三对视片刻,才架着李偲走出了耳厢。

  屋中此时只留了姜越与张三,室内香炉燃起的青烟萦绕在师徒之间,渐散在一室沉寂里。姜越将身边的凳子往前推出一些,示意张三坐下,叹息看向他:“见一,如此无能为力,是何感受?”

  张三扶着桌沿坐下,沉顿答道:“如蛆跗骨,如蚁噬心。”

  姜越沉吟片刻,低声问:“那若是来日与你更多权柄,令你能够与内阁一抗,你又敢不敢有所作为?”

  张三皱眉望向他:“师父此话何意?”

  姜越道:“我与裴大人商定,想要保举你入刑部,补崔宇刑部侍郎之缺。”

  “刑部侍郎?”张三冷眉一颤,“可我如今职任四品,尚未外放,怎可受越级拔擢?”

  “此事裴大人早有安排。”姜越道,“不久后朝廷将有大案待查,殿试一过便能知晓。适时裴大人的学生会随你一同出京查案,待你二人立下大功返朝,便是加官之时。”

  张三徐徐起身,目下微红地看向姜越问:“师父明知我懦于宗族,懦于父亲,却怎……怎还信我能掌理刑部?”

  姜越仰头与他对望,深深看入他眼中道:“见一,出身虽不由人愿,可人生在世行往何处,却是各人所选。李氏一案你无能为力,是迫于无权,可你心底却仍旧知晓黑白,知晓正道,那如今只需助你一臂之力,你便可一往无前,孤与裴大人帮你一把,又有何不可呢?”

  张三犹疑:“可师父自己的处境……”

  “那无需你来忧心。”姜越也站起身来,“眼下你做一件事就够了。”

  耳厢屋外,裴钧正同李偲坐在廊中等候姜越,这时见李偲稍稍平复,便低声问李偲道:“等送了你爹回去,你有何打算?”

  李偲两眼瞅着石板地,唇一抖:“你们真能放还我爹?”

  裴钧倚在阑干上看向他,叹口气道:“方才那位张大人,别看样子冷,心可比我热。他不会想要为难你。”

  “不会为难……”李偲凄然冷笑,“你们京城里头的一个个官,谁不会这么说?你们上上下下官官相护,嘴里又能有几句真话!我被唐家构陷,一路从梧州押来京城,层层审问那么多次,从没有认过一次罪,可到了刑部,也一样是被打入死牢!”

  李偲转头瞪向裴钧,两道粗眉将额心拧成个结,咬牙恨道:“裴大人,你以为我爹当初为何不敢上京告状?他就是早知道上京控诉必有姓命之忧,故才一怯二忍不敢动身!他清廉了一辈子,被州官门阀压榨排挤,也苦了一辈子,原想近年已可告老还乡,着我成婚后含饴弄孙,谁知等来的却竟是……”

  说到此他一时哽咽,拾袖揩了把眼睛,恶叹道:“方才那道士装扮的大人,既是由了那张大人叫师父,又与裴大人共进退,必定也是官居高位之人罢?可就连如此人物与裴大人你……也救不得我爹,那这一朝上下,究竟是黑成了什么情状?往上数法司、内阁和天宫里的皇上,一个个也定然是绝顶的昏聩……”

  “李偲,慎言哪。”裴钧闭目一叹,沉沉打断他,“尔父消殒是为制所害,你如今既已脱身,便还是小心口舌罢。”

  “既是为制所害,小心能有何用?”李偲气急反问,“我在狱中听闻唐家被捕,却也在狱中听闻我爹丧命,说到底来,朝廷抓唐家,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朝廷的仁明,知道朝廷能够杀贪官查污吏罢了,可打死我爹,却是要堵住天下人喊冤的嘴!裴大人,我爹和南地贪墨只是这天下层出不穷的万万冤抑之一,而今见我爹一身先死,惨烈如斯,天下千百桩覆盆之冤,又还有谁人敢揭!”

  此话带出的愤恨、不甘,似烧空草野的烈火,熊熊燃在李偲眼中。裴钧在这样的目光中,片息竟似看见了多年前跪在先父牌位前痛哭的自己。

  他定了定神刚想继续劝慰李偲,这时身后厢房的门却开了。

  李偲当即站起身来,裴钧也回头望去,只见是张三当先走出来,肃容向李偲顿了顿首,接着便负手匆匆行往前院去。

  跟在张三身后出来的姜越已又戴上了面具,此时看向裴钧,也向他点了点头。

  片刻后,两个衙役从前院小跑而来,抬手请裴钧三人移步。姜越走在裴钧身边,见裴钧的目光望向李偲前行的背影似乎有些郁郁,便扯了扯裴钧的袖子,息声问他怎么了。

  裴钧经他一句回了神,收回看向李偲的目光,却也只是静静对他摇了摇头,说没事。

  衙役将三人领到御史台后门一旁的倒座厢房里。房门外挂着“候认”二字的匾,言明是案犯或受害亲属认领尸身之处。

  李偲攥着拳在厢中行来走去,布满血丝的双眼切切望向厢外,终等来张三带着四名衙役将一担白布覆盖的尸身放在了地上。

  裴钧和姜越起了身来,相视一眼。李偲即刻跪地膝行上前,扑在那尸身上一把揭开了裹尸的白布,霎时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悲嚎,痛哭着伏在地上:“爹……爹!……”

  裴钧落目看向那白布中李存志毫无血色的一张脸,遥想上次相见,还是李存志初赴京城击鼓叩阍时,而今不过半月过去,这老者一身的气势与坚毅都已消弭,徒剩一身单薄狼狈、伤痕累累的皮骨,证明着一路的悲楚。

  “李公子节哀。”一旁沉默的张三开口了,踟蹰多时才哑声再道,“李知州弥留之际,我曾在他身侧……听他有话,想要托付给你。”

  李偲哭声不止,伏在李存志身旁看向张三,悲容含恨问:“我爹说什么了?”

  张三哽咽再三,垂眸道:“他说你若昭雪,便好好地回去,再不要念着这‘冤’字,只管好好过日子。”

  李偲听言更加哭嚎起来:“过日子……这还要怎么过日子!如今这景状,要令我如何过日子!凭什么……凭什么贪官污吏肥了腰包,伸冤的人却要死?凭什么我爹一辈子没过上好日子,却连死都死得冤屈!凭什么……”

  裴钧紧皱双眉,上前俯身扶起李偲,此时心知无法劝这丧父之人,便叹了口气,先差衙役去外头买驴车和棺材来,又解下荷包拴在李偲腰间,叫了人去梅林玉家的镖局请镖师来,安排了送李氏父子返乡的一干事情。

  左右等了半个多时辰,梅家镖局来了人,衙役买的驴车也拉着棺材到了。共七八个壮汉搭手将李存志妥善放入棺中,因也于这清官告御状的事儿有所耳闻,此时便都极敬重地默哀再三,才向裴钧拍胸口保证,必要将李氏父子安全送归梧州。

  裴钧与姜越上了马车,缓缓跟着李偲一行的驴车出了南城门,走了二里地,在城外驿亭下了车来,目送李偲一行向南远行。

  时候近了夏,天光正晌午,头顶上日头毒辣,晃得人快睁不开眼。

  裴钧长久地站在驿亭粗糙的茅棚下极目望去,直望到那驴车与行人都再望不见了,才在青天日下怅然闭了双眼,将一口浊气叹了出来。

  这时,一双温厚的手拉住他,那双手掌心的厚茧在他手背上干燥地摩擦了一下,接着,一声浅叹响在他耳畔。

  姜越道:“裴钧,我们得快些了。”

第90章 其罪五十七 · 退守(一)

  日头偏过了正,红轮始向西沉。待裴钧与姜越再度乘车折返城南,天色已近晚饭时分。

  进了城中,裴钧陡然在城卒查检的嘈杂声中回了神来,这才惊觉自己竟一路无话,不免回眼看向一旁姜越,却见姜越只是静静坐在他身边望向他,目光沉静,半分不耐也无,而那露出面具的双眼里,又确然盛着与他同等的踌躇。

  共同目睹李偲哭父的惨烈后,此时他二人心中各有何思是心照不宣的。若说裴钧想见的更多是他前世于李氏一案中行差踏错的与今生此案中阴差阳错的,那么于姜越而言,未能如裴钧一般拥有往后十年岁月的沉淀与明悟,他思虑更多的,自然就只是眼下所能感知的境状,和不远的将来中快要发生的桩桩事情。

  裴钧见他难得消沉,便稍稍打散神思坐直了身,攥着他手拉他一把:“都走到这儿了,要不你跟我去明月胡同吃个锅儿?”

  姜越心知裴钧是想勉力宽慰他,可他定定注视了裴钧片刻,却还是摇头答:“今日出府已是冒险,眼下我复生未举,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由是裴钧便也点头,应下先送他回晋王府去,也姑且听了他一句劝告,预备早些回府歇息。

  天际渐起的霞光烧灼云层,日辉渐淡,待马车到了晋王府外围的一处僻静民居,夜幕已临。

  姜越下了车,立在民居门前的黄纸灯下目送裴钧的车马调头。裴钧在车中掀帘看回姜越立在门前的身影,此时虽瞧不见姜越面具下究竟是何神情,却可轻易察觉姜越周身散出的忧虑。

  他搁下帘子作想一二,叹了口气,出声叫车夫稍等,起身下车向姜越走去。

  姜越见他折返,微微一愣道:“怎又下来了?”

  裴钧上前拉着他两步跨入民居的门槛:“我怕你一个人想不通,自个儿瞎难受。”

  姜越无奈被他拉进了院门,听言立在前庭苦笑:“今日之事,见者难过才是人之常情,我静静便好了,倒是你熬了一整宿,还是快些回去休息罢。”

  “要是就这么扔下你回去,我才是整宿都要睡不着了。”裴钧抬手替他摘下面具,凑近他细细端详,“想什么呢?真不想同我说说?”

  姜越看向他目光一摇,犹豫一时,垂下头去,待转身再往里走了两步,才低声叹:“我是一路在想……李氏此案,是闹进京城叫我们看见了,才好歹算是替李偲和冤民伸了冤,可普天之下,又还有多少个李家我们看不见?若真如李偲所说,李存志一死是堵了天下人喊冤的嘴,那这一朝上下的腐败积弊,往后又怎么能让我们知道?而我们若是不知,又何提能将之革除?”

  裴钧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停下来问:“你是怕……这天下就算换了个脑袋,也还是动不了身子?”

  姜越回身看向他,眼神中有难得的一丝彷徨:“你不怕么?”

  裴钧坦然望向他:“我自然也怕,可姜越,若这天下连脑袋都不换,其臃弊之身,岂非更没有一挣之望了?”

  姜越凝眉走到廊前阑干处坐了,仰头问他:“那头和身,究竟孰重?”

  裴钧稍作沉吟,慢慢上前坐在他身边道:“我以为此二者不当论重,而应比轻。”

  姜越皱眉:“何谓轻?”

  裴钧答:“自然是两权相利取其重,两害相较取其轻。”

  姜越闻言目光一醒,听裴钧又道:“你想想啊,姜越,人之五体若有弊病,脓疮一剜、腐肢一砍,照样能够活下去,可要是脑袋里生脓长疮了,却是整个人都无法可动,又何提动手剜除弊病?如今我朝两害俱占,朽臣指望着天君昏聩来蝇营狗苟,若只是一味剜除这些个脓疮,朝政是不可能从根本上肃清的,而如若无法立其根,自然也无法育其叶,这么看来,你认为此二害孰重孰轻?”

  姜越了然:“自是昏君之害尤甚朽臣。”

  “这道理实则就这么简单,可我是多少年才明白过来呀……”裴钧摇头自嘲,啧啧望天一叹,“你说蔡延和张岭都那么大年纪了,又该比我多悟了多少年,他们又真会不知么?”

  姜越目光一痛,敛眉低沉道:“怕是未必。”

  “所以啊……”裴钧扭头看向他,“他们看似革新政事,实则只是故意避重就轻,就算严饬吏治对朝臣喊打喊杀了,于姜湛这群龙之首却绝无半分触及。如今既有李氏受张家法度身死,他日自也有盐民因蔡氏之政作乱。有了他们横在朝政之上,便如臃痹迫于咽喉,上聩神志,下制形骸,唯有凌驾其上,才可一举将他们铲除。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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