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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书归 字数:4958 更新:2021-12-25 13:23:08

去。

  裴钧被他一胳膊格去贴树躲着,整个后背都被撞得一痛,莫名其妙:“……怎么了?”

  姜越退到裴钧身前,与他站近了一起隐蔽在树影里,却依旧挡在他身前,目光锐利地看着黑暗中的不远处:“有人来了。”过了会儿人声渐进,他便更低声道:“快看,是蔡飏。”

  可他死死挡在裴钧面前,裴钧根本就没法探头去看,正要推他往边上让些,鼻子却几乎要贴在姜越的发梢上,不禁连忙往后退了退身子,可饶是如此,他也依旧能闻见姜越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衬着冬夜冰雪,显得冷冽而清新。

  他记得姜越小时候在宫学就是这味道。

  这时不容他多想,姜越忽而又把他拉着往树干另侧移了些,裴钧未及出声询问,便听身后果真传来蔡飏的声音:

  “……二皇子就不再考虑考虑瑞王吗?毕竟他年我蔡氏起事功成,瑞王登基,那贵国国姬可就能母仪天下了。”

第27章 其罪二十六 · 破威

  裴钧闻言一震,姜越也回头与他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惊疑。

  此时不能出声,二人便再度凝神,又听见另侧秋源智道:“蔡大人诚意,本君深知,可贵国江山如今还姓姜,天子虽羸弱,邦交决断却可见其心力与手段俱在,假以时日,未尝还会甘受世家左右,且姜姓子孙中,也不尽就无人了……”

  “二皇子是说晋王爷。”蔡飏了然,“晋王虽手握重兵,窥位多年,又恰好是承平血脉,可二皇子又怎知道晋王爷便定能成事呢?”

  树后的裴钧听他说到晋王,便笑起来用胳膊肘撞了撞姜越,引姜越无言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不要躁动暴露行藏,裴钧这才又忍笑安静了,听那边蔡飏继续道:“晋王若想成事,几年来总不乏时机,却为何迟迟未有动作?二皇子就那么肯定他会反?”

  秋源智笑道:“蔡大人,夺权直如下棋,黑白各分,而盘面只有方寸大,不会多也不会少,那这其中自然是谁占地多谁就会赢——就算晋王不反,他手中兵权也不会交在别人手里,而贵国天子仍旧得张家与重臣保佐,身侧还有权臣裴钧管控文官,此番新政中也未必就能让蔡氏得势……是故依本君看,蔡太师单依地方豪强与商利牵制便欲谋大宝,其路当是漫漫哪。”

  说着,他轻叹一声向蔡飏道:“蔡大人须知邦交便是置换牟利,往往是要担些风险不假,本君就不是不愿与蔡氏共利,不答应您,只是因此路的风险太大了。瑞王登基已是最大变数,就算他日成事,原配王妃膝下世子也六岁有余,占了嫡长,若得贵朝裴党辅佐,未尝就没有一争之力,到时我承平远在海外,国姬一人在此,又如何得保蔡氏能助她母仪天下、生子继位呢?”

  姜越听到此,稍稍敛眉看去,见蔡飏没有说话,似是思虑,而秋源智抬手拍了他肩头说:“一路行来说了不少,眼下宴快散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蔡飏点了头,又低声在秋源智耳边说了什么,秋源智听言微顿,回以一句:“那便要看此事成与不成了。蔡大人请。”说着,二人便往来路渐渐走远了。

  姜越见二人背影消失在林影中,确认了安全,便思索着走出两步来,正要找裴钧说话,一回头,却见裴钧不知何时已裹着裘袍蹲在了地上,竟正拿着一根不知何处来的粗树枝,锄地似地松着脚下的雪,好像在挖什么东西。

  姜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有些头疼:“……裴大人,你在做什么?”

  “王爷您快来看,这儿好像有个——”裴钧再度猛掘两下,一喜,又伸手在雪地下一阵摸索,片刻便拣出个小指长的根须状物,拿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忽而笑起来:“哎,这真是撞着大运了,还真是人参!”

  “……人参?”姜越站在原地没动,就那么皱眉看裴钧站起来徒手拍着那人参上的雪泥和土渣,不仅完全不嫌脏,还更笑道:“骗您做什么,这真是人参呢。能在地里随便见着野参可是奇事儿了,一看就是王爷您洪福齐天。”

  说完,裴钧上贡似地把那截脏兮兮的小人参往姜越面前一递,姜越下意识伸出手,小人参就带着泥渣子滚落他掌心里,把他的手也给弄脏了。

  裴钧这才突然想起姜越洁癖,一时正要再拿回来,却见姜越已经收手拿去眼前细看了。

  月光下的小人参,就像是京城南门口手艺人挑着卖的泥人儿娃娃大小,下摆留着浓密的须尾,芦头上结了两个坑似的芦腕,全然是极浅的褐色,没有半分绿,就连身子都干巴巴的,一点儿也不水盈。

  姜越捏了捏,有些不确信地皱眉:“这参是死了么?”

  “没有,王爷。”裴钧忍着笑,“这参还小呢,只是睡了。”

  “……睡了?”姜越握着那人参,这时抬头看向裴钧,忽而察觉裴钧忍笑的神情好似在暗笑他天潢贵胄五谷不分,不免赧然一时,倒也释然:“孤见过的参大约都是死物,从前也曾听说过参是有花叶的,却也不曾见过。”

  “京中自然是不易瞧见。”二人开始往来路走回,裴钧听姜越坦诚,便不在乎同他多说几句闲话。

  “人参这东西呢,总是夏天开始出芽,也叫越冬芽,第二年春,芽就出土发了草叶,遇上冬天下了雪,太冷,草叶就活不下去,枯了,枯掉的草叶残根儿会在芦头上结个疤,这疤就是芦腕了。这时候根须也在土里猫着冬眠,要是受损得厉害,就更要多猫好几年了,等好了,春天才在死掉的芽旁边儿重新再生出另一个芽,继续长花长草,山里人都说呀,这是转世投胎……”

  姜越垂眼看着手里的参,饶有趣味地听裴钧闲说着山林草木,只觉在宫里百年千年的参都见过,细想来,却真从未去深究过这参是怎么来的。此时转眼看看裴钧在月色下淡笑的脸容,不免想起些年少的事儿,唇角微微勾起来:“裴大人似乎很喜欢花草。”

  “哎呀,王爷还记着那爬壁莲和白蔷薇呢?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裴钧啧啧暗叹这女干贼头子颇记仇。

  此时林间又起一阵寒风,他便把手袖进裘袍里,见姜越也把襟领竖起来,在夜色下回转了眉目瞥他一眼:“你不也记得挺清楚么,看来也是记了孤的仇。”

  裴钧低笑几声,一下下地点头:“诚然啊,臣和王爷都是记仇的人,日后喝酒可得干一杯了。”说到这儿他呼出口气来,接着姜越那问说:“其实也谈不上喜欢花草……”

  “臣可是小老百姓出身哪,同王爷您没法儿比。小时候在江北,臣的爷爷住在山里,养了个花圃,”裴钧皱眉回忆一下,比划着,“约摸有两箭地吧……里头什么都有,爬壁莲也有。”说着瞥眼见姜越果真站住了回头瞪他,就忍了笑咳嗽一声,继续与他边走边说:“平日爷爷就在田里忙活,因着对山里的什么都熟,入夏时也做做放山,领人进山采采参,摘回来的种子就留下自己养,养出好的能卖到镇里药铺去换钱。那时候先父早就出征了,娘一人带家里俩孩子,也苦罢……爷爷就带了臣上山去住,帮他埋土,挖地,末了赏点儿琐碎银子,臣就跑回去拿给娘买粮食……后来咱们一家入京前,爷爷没了,花草类物也见得少了……”

  姜越边走边问:“上回孤到忠义侯府,也见着院中不少好兰,都是裴大人亲自挑的?”

  “什么好兰,那是您不认识。”裴钧没忍住笑了他一声,又赶紧收了,“那都是各处送来的,说是名贵,百两千两的,可抬去市场上三十文也能买一打。官中人做事儿都这样,礼不是卖得贵起来的,是送得贵起来的……花农、玉商、月饼铺子,个个儿指着送礼的人宰呢,一说千年老参、西周古玉,哪怕是上百道工序的月饼——哪儿有那么玄乎的事儿?也就是因了一个‘贪’字儿,什么玄乎劲儿都有了。”

  姜越偏头看他:“你就不贪?”

  “王爷这是说闲话,还是拷问臣呢?”裴钧笑眯眯看着他,“臣可不敢答了。”

  “那就是贪。”姜越清朗无方地笑起来,“说真话怕抓,说假话欺君,这才会不敢答。”

  裴钧一听,哎哟哎哟地叫起来,赶忙两手抱去头上配合姜越:“可了不得,王爷英明神武,王爷慧眼如炬,臣伏法了,伏法了!”

  姜越被他逗得沉沉发笑,抬头望了眼天上疏星,任裴钧慢悠悠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忽而出声叫道:

  “裴大人。”

  裴钧闻声看回去,见不远外的林中雪地上,姜越一身黑裘与后边儿的树在稀松月影里蒙混成了深浅不一的暗色,而这层层暗色中,姜越本人正神情认真地看着他,缓缓道:“当今社稷沉疴在内、危机于外,百官贪墨,民生水火,蔡氏权贯朝野,世家各自为政,就连承平也想分这江山一杯羹……天下诚险矣。官中尸位素餐者多之又多,一片冰心者屈指可数,而这其中,孤知道以裴大人之才、志,绝非苟且势利之徒,定还期望天下一变——”

  “那王爷或然一直把臣想错了。”裴钧抱臂向他笑了笑,“其实臣可没什么大志向。现在想想,要是当年先父没参军,一家人没来京城,臣眼下大约就在江北接了爷爷的花圃种花草罢了,也绝然不会想来考学的……后来不过是因到了京城官场,因缘际会,有些事才不得已而为之了……”

  ——他在西峡乡下说不定能活到七老八十儿孙满堂,来了京城虽富贵无比,却连不惑都挨不过去。人在盛极一时中被一掌拍死,仿佛长到最好时候的花被人揪下来踩在地上踏成泥,不是每一株都能像人参转胎再结的。

  死了就是死了。

  他也从来不是为了天下一变和功名,而只是为了一个人。

  “……未料最终还跟错了人。”裴钧在夜幕下抬头看月,饮恨自嘲,“自古人臣多为君哪,跟错了人就是都完了,还谈什么天下社稷呢?”

  姜越向他走近两步,低声道:“那要是换个人呢?”

  裴钧一愣,扭回头来看向姜越,可还未等答话,忽而慢慢睁大眼睛:“王爷……您后面……”

  姜越被他打断,闻言疑惑地凝眉回身看去,却是在看见身后之物的那一刹,耳边才响起裴钧下半句迟来的提醒:

  “……有老虎。”

  穿林的寒风从耳边刮过,叫姜越耳中裴钧的声音都似失真。此时只见他们方才走来的树林间,真有一只黄皮黑纹大虎正从暗中走来,四爪踏雪没有一丝声响,若不是被裴钧回头看见,说不定这凶兽扑杀上来他们都毫无知觉。

  老虎距离姜越只有十来步远了,风从二人身后顺向老虎吹去,叫老虎已然嗅到了他们鲜活的气味,而夜色绝不足以让独行的虎豹看不清近前的猎物,它一双虎目便在黯夜中散发着危险的幽光,显然是紧紧盯着这林间仅有的两个活物。

  “不要弯腰,不要低头,不要转身跑。”姜越一边低声提醒裴钧,一边屏息抬手抽出了后腰随身的一柄短剑,双眼坚毅地看向面前猛虎,定下身势道:“裴大人,躲在孤身后,不要落单。”

  裴钧是个文官,出入的地方又都有馆役、护院或侍卫,没有随身佩剑的习惯,眼下手里不过还拿着方才挖人参用的一截粗树枝,却总不能像逗狗一样丢给老虎去拣,于是便还尴尬地拿着,慢慢地移动到了姜越身后,低声问:“王爷,我俩能干得过这老虎么?”

  姜越没有回头,前看的目光锐利而专注,仿佛已经开始寻找最恰当的攻击角度,只非常平静地向裴钧道:“孤能,你不能。”

  裴钧:“……”

  对面走动的猛虎肩骨交互起伏,察觉二人已发现了它行藏,便止步停下,此时前侧双爪顿地微微伏下,约有丈长的身躯前低后高,雄健地作出了进攻前的防御,更灵活偏头抖了抖毛须上挡眼的碎雪,向二人发出了警告与威胁的低嘶,阴鸷的双目正紧锁面前拿剑的姜越。

  它半张的虎口中一对尖利獠牙若隐若现,闭口卷舌后又再度张开,看起来十分饥饿,因为附近的守军早已把适宜猎杀的野鹿、山羊、野猪等较大走兽赶去了围场中心以供皇家行猎,待在外围的虎狼每日只见少许野兔山鸡,便较难找到足够果腹的食物,而姜越与裴钧为避耳目,从营地往西走入了守军稀疏的密林,这一晚的好运气叫他们不止捡到了野参,更也遇见了这外出觅食的猛兽。

  “还好是老虎,就一只,要是遇见狼群就完了……”裴钧皱眉往四处一看,见这一片当真是人迹罕至,入目处根本见不到围场中多如牛毛的行猎陷阱,便没办法用计引老虎自投罗网,而此时场上唯独可以依靠的武力,又是他自身并不充分具备的。于是,他更往姜越身后靠了靠,压低声音道:“王爷,人说打虎打鼻子,杀虎捅肚子,您这剑那么短,它伏着身子也扎不到它心窝里,没得还捅在肩骨上卡了刃,一时拔不出来我俩都得死。这样吧,一会儿您准备好了,臣就在后面引那老虎扑过来,它扑过来的时候肚皮和颈子不就都露出来了么,到时候——”

  “孤就一剑拉下。”姜越很快跟上了裴钧的想法,点了头,抬手示意裴钧别再说话,在沉默中掩护着裴钧慢慢退到了身后一株大树前,“等孤令下,你引了虎便躲去树后,听见没?”

  裴钧当即点点头,又想起姜越在前面看不见他,于是凑近姜越耳边道:“听见了。”又很徒劳地补上一句:“王爷您小心。”

  姜越耳朵几不可见地一动,吸气沉声道:“好,孤知道了,裴大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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