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难受。他多半以为, 顾晏只是将他当做了怀远的替代品吧。
他怎么能这样对他?
叶梓被他拿那些自以为是的甜言蜜语凌迟了这么久,他竟还在责怪对方不够坦率,怨他不肯将心事说出来。
他怎么能……
顾晏脑中昏昏沉沉,一面想着自己怎么还是如此这么不长进, 明明发誓不能再伤害他,却仍害他难过。一面又想着他不能让叶梓再这么误会下去。
他得把真相说出来,就算叶梓知晓后怨他怪他,不相信他,他也不能仍由那人继续伤怀。
顾晏胸口闷得发疼,正要起身,不小心牵动了腹部的伤势。剧痛引得他喉头一阵腥甜,顾晏终于忍不住偏过头,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来。
“王爷!”秋棠正领着裴戈走进来,恰好看见顾晏咳出了血,连忙走上前来。
顾晏满目血色,胡乱拉住身旁人的手,哑声道:“……阿梓在哪里?”
秋棠眼眶都吓红了,忙道:“王、王妃还未回来,裴大夫来了,您先躺下,让裴大夫替您看看。”
顾晏怔愣一下,轻声问:“他没回来?”
“为何没回来?”
顾晏眼中鲜红似血,声音嘶哑:“他去哪里了?他……”
顾晏话还没说完,秋棠身后的裴戈快速上前,在他肩头的穴道点了两下。顾晏身子一软,倒回了床榻上。
随后,裴戈转头对秋棠道:“姑娘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在。”
秋棠迟疑一下,应了声“是”,转头出了门。
裴戈在床边坐下,伸手扣在顾晏的手腕上。片刻后,裴戈皱着眉松开了手。他从药箱中取出几枚银针,在顾晏手臂几个穴位扎了几针。
半晌,顾晏悠悠转醒。
裴戈撤了针,道:“王爷,您感觉如何?”
顾晏面色苍白,神色却已恢复清明,哑声问:“我这是怎么了?”
裴戈斟酌一下,答道:“您的伤势原本没有大碍,只是那一剑伤了元气,必须要平和心绪、静心调养,切忌思虑过深,否则气血攻心,恐怕……”
顾晏头还疼着,皱眉道:“裴大夫直说吧。”
裴戈敛下眼:“在下先前与您说过,您经年累月服用那药,在体内积了余毒。这些余毒原先被您压在体内,现在元气大伤,正是病症趁虚而入的时候。”
顾晏道:“还能治吗?”
裴戈答道:“可治,也不可治。”
顾晏问:“何意?”
裴戈如实道:“那药出自在下之手,每次用药在下心里有数。只要对症下药,虽说费些功夫,但不是不能治。可……王爷,恕在下直言,您若一直这般心疾难愈,情绪大悲大喜,就是用再好的药,在下也无能为力。”
顾晏淡淡一笑:“我明白了,裴大夫开药吧。”
裴戈应了一声,正要转头离开,顾晏突然开口:“方才你见到王妃,他怎么样?”
裴戈迟疑道:“王妃……看上去精神欠佳,似是有些疲惫憔悴。”
顾晏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忍着头疼问:“他去了哪里?为何不与你一道回来?”
裴戈道:“他只让在下尽快赶来王府替您看病,并未告诉在下他要去何处。”
顾晏道:“我知道了,有劳裴大夫。”
裴戈开好药,又嘱咐了王府下人一些用药事项,才离开了王府。派人送走裴戈后,顾晏叫来秋棠:“派几个家丁出去,将王妃找回来,城里找不到就出城找,尽量不要惊动太多人。”
秋棠听言一惊:“王妃他……”
顾晏没有多说,只是道:“去办吧。”
秋棠听命退下,顾晏倚靠在床头,苦笑一声:“这傻瓜……”
从医馆出来,叶梓没有回王府,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刚化成人形的时候,他很想离开,却被顾晏派人关在王府里。而后,他答应顾晏假扮王妃,顺理成章地留在了王府,再也没有想过离开的事。
后来,他有机会离开,却舍不得走,更不知该往哪里走。
原来没了顾晏之后,他在这个世界真的无处可去。
叶梓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依赖那个人。是从他对自己百般迁就,温柔对待,还是从他在外人面前对他义无反顾回护,又或者是……从他对那株小草悉心照顾的十年开始。
十年前,叶梓来到这个世界,变成一株不能说话不能行走的植物。
刚来的时候,他很害怕。他甚至想过,若他不在王府,而是在某个风吹雨淋的深山中,他恐怕早就被不安和寂寞逼疯了。
在最不安的那段日子里,是顾晏每天在他身边,给他浇水除虫,陪他说话。是他让叶梓觉得,他仍有人陪伴,他不是孤身一人。
从十年前开始,顾晏就对他很好很好。
只是他那时什么也不懂而已。
叶梓浑浑噩噩朝前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喧闹的街头,走出了城门。回过神来时,他已站在城外的官道上。
叶梓回望长安的方向,远处的城门已在绿树遮蔽中看不真切,他怔怔站在原地,心下踌躇。
他真的要就这么走了么?
上次知道他被关进牢里,顾晏都那么着急害怕,若是知道他走了,那人会不会又犯病?
他犯起病来那么难受……
可不走又能如何,顾晏喜欢的不是他,就算那人现在能从他身上得到些许慰藉,迟早也会想清楚他们并非同一个人。
到那时,他该怎么办?
那人会把他赶出王府么?或者,将他留下,视他不存在,让他继续当一个假的瑞王妃。
无论哪一种,叶梓都无法忍受。
叶梓紧咬着下唇,久久无法继续向前。
这些他都明白,可……他不想走。
他舍不得。
他求不得,却也放不下。
忽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叶梓身后响起:“喂,少年人,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叶梓转过头去,那是个须眉皆白的老者。
老者童颜鹤发,一身道袍洗得泛白,身后背了个同样洗得泛白的包袱。见叶梓朝自己看过来,朝他咧开个和善的微笑。
叶梓抹了抹眼睛,摇头道:“没、没事。”
老者捋着胡须走上前来,教训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遇到点小事就哭哭啼啼,没见过大世面。”
叶梓平白被人训了一通,耐着脾气道:“您有什么事吗?”
“自然有事。”老者理直气壮道,“贫道云游四方,见你心事重重,特来开解一二。”
叶梓:“……”
叶梓道:“多谢,不过不用了。”
叶梓正想离开,却被那老者一把抓住:“欸,别急着走嘛。贫道看你我有缘,不忍看你伤心难过,你将心事与我聊聊,说不定就没事了呢。”
叶梓无奈道:“真不用。”
“用,当然用。”老者认真道,“实不相瞒,贫道是终南山得道仙人,此番来长安,是受一位故人所托,前来长安城收妖。”
叶梓一怔:“你是来收妖的?”
老者捋着胡须,得意洋洋:“正是。”
“那……”你知道自己面前就站了个妖怪吗?
叶梓心情复杂,咽下了后半句话。
这位恐怕就是传闻中那种招摇撞骗的游方道士了。
老者毫无察觉,厚着脸皮吹嘘:“贫道不仅道法高强,且乐善好施,最喜欢替你们这种迷惘中的年轻人排忧解难,开解心事。我也不需你什么报酬,只要请贫道吃一顿饭便可,小公子觉得如何?”
叶梓隐约意识到什么,上下打量他片刻,试探问:“你几日没吃过东西了?”
老者叹道:“已有三日了。”
叶梓:“……”
城外驿站,叶梓抿了口茶,扫了眼身旁大快朵颐的老者,将他面前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吃慢点,小心噎着。”
老者顾不得答他,灌了一杯茶,又从桌上拿了个包子。
这老者名为广虚子,自称是从终南山得道,四处修行,声名远播。不久前,他接到长安城中一位大人物传信,说长安城中出了妖怪,让他前来收妖。
可他刚没出发多久,就在一家黑店遭了贼,浑身盘缠被洗劫一空,连马车钱都付不起。几经辗转,才到了长安城外。
叶梓忍了又忍,最终善良的没问他为何得道高人不能缩地千里,御空飞行。
一把年纪还出来招摇撞骗着实不易,就别戳穿了。
广虚子吃饱喝足,叶梓正想与他告别,却再次被那人拉住了。广虚子笑道:“叶小公子不让贫道替你排忧解难,贫道也不能吃白食。叶小公子家在何方,等贫道去长安收了妖,得了酬金,再登门道谢,将钱还给你。”
叶梓摇摇头,眼神暗下来:“不必了,我……我没有家。”
广虚子还当他只是托词,宽慰道:“怎么会没有家,叶小公子别与我客气。实不相瞒,请贫道来捉妖的,是当今护国公家的大公子。这事要办成了,少不了奖赏的。”
叶梓一怔:“你说是谁?”
广虚子笑道:“温熠,温小将军。”
第51章
原先听说长安城有妖邪作祟, 叶梓与顾晏就怀疑有人在暗地里故弄玄虚。现在看来, 那人多半就是温熠。
不过, 那人为何要如此?
温熠因为常宁郡主的事情一直对顾晏和叶梓心怀不满,偏巧叶梓又正好是草木化形,这一切只是巧合么?
广虚子还在吹嘘自己收过多少妖,有多大能耐, 叶梓却已经没怎么留意。他思忖片刻,道:“道长不必客气,您若执意如此,可否答应在下一个请求。”
叶梓顿了下,认真道:“我想与您一道去除妖。”
广虚子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迟疑道:“这……”
叶梓问:“不行么?”
广虚子道:“倒不是不行,只是那除妖是力气活, 有什么意思?”
叶梓诚恳道:“道长有所不知,在下自小对鬼神之说极感兴趣, 最敬佩您这等降妖除魔的法师。此番与您相遇着实有缘,因此想亲眼看看您降妖除魔的英姿, 还望道长圆我这个心愿。”
他这一番吹捧让广虚子极为受用,广虚子喜滋滋地捋着胡须,故作迟疑地斟酌半晌, 才道:“好,那贫道便破例允你跟着。”
叶梓连连道谢,又故作苦恼道:“只是在下不久前刚与温熠小将军闹过些矛盾,他若认出我来, 必然会给道长带来麻烦。我与您前去,恐怕得乔装打扮一番才可。”
广虚子摆摆手,道:“不必这么麻烦,贫道最善易容换貌之术,只要帮你稍加易容,保准让你至亲之人都认不出。”
他这话这倒让叶梓有些惊喜,连忙道:“那便多谢道长了。”
半日后,广虚子到达了护国公府。
广虚子向看门守卫说明来意,很快出来两名家丁,痛快地将他与跟在身后的小道童引入堂屋。家丁退下去寻温熠,广虚子这才回头看向身边的小道童。
广虚子得意道:“如何,我说得不错吧,没人会怀疑你。”
他身边这位小道童,就是叶梓假扮的。
广虚子替叶梓换的这张脸五官较为普通,唯有那双眼睛仍是清透明亮,一双桃花眼干净又漂亮。广虚子上下打量他片刻,直白道:“这张脸可比你自己的模样差多了,若你长这副模样,早晨我肯定不会与你答话。”
叶梓默然无语,只低头敷衍道:“师父,别说了。”
广虚子这才闭嘴。
二人没等多久,温熠很快与护国公温疏厚到了堂屋。叶梓垂下眼,不敢与二人对视,专心侍奉在广虚子身边,扮演自己的道童。
广虚子起身,朝二人行了个道家之礼:“贫道见过护国公、温小将军。”
温疏厚道:“道长不必多礼,请坐。”
众人在堂屋落座,温熠才笑道:“我半月前就派人给道长送信,等到今日您可算来了。长安城中近日妖邪肆虐,四处人心惶惶,就等着您来搭救。”
广虚子沉吟一声,捋着胡须道:“贫道进城以来,的确察觉到此地妖邪之气甚重。二位放心,既然贫道来了,自会尽力相帮。”
温疏厚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
叶梓心里暗叫不好。
若他所料不错,长安城中除了他和小灰雀之外,再没有别的妖怪,所谓妖邪作祟全是温家做出的假象。可广虚子不知这些,顺着温熠的话往下说,反倒会引起这二人的怀疑。
叶梓心头忐忑,果真听温疏厚道:“听闻广虚道长道术超群,可否向老夫演示一二?”
广虚子露出些许迟疑之色:“这……”
见广虚子状似不愿,温熠圆场道:“广虚道长声名远播,家父对道长仰慕已久,今日难得一见,这才想一睹道长收妖的风姿。”
温熠停顿一下,又道:“道长来前,我曾上书今上,表示会请来一位得道高人替长安城驱除邪祟。道长明日便要随我们入宫面圣,到了圣上面前,也免不了展示您的高深道法,就当在我们这儿是提前演练一番罢。”
他这话说得客气,却隐隐有威胁之意。叶梓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握紧,不由替身旁这江湖骗子捏了把汗。
广虚子若是不会什么道术,尽早说出来,大不了就是被赶出护国公府。但要到了靖和帝面前再说不会,恐怕是要惹来杀身之祸的。
可没想到广虚子长袖一展,起身爽快道:“如此,贫道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梓一怔,就看见广虚子袖袍一抖,落出几只容貌精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