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带走那个孩子的,确实是戴珣安。
他心知,戴珣安一定会把那个孩子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所以这些年,也不是没派人暗地里查探过白鹿书院,却没找到什么痕迹。
原来是女孩的身份。难怪。的确够谨慎啊。
太子突然若有所思地看了顾如琢一眼:“听起来,你与那孩子,倒是情谊甚笃?你是为了他?”
顾如琢低声道:“是。微臣希望阿瑾能光明正大地恢复男儿身。”
太子:“若是孤能笑到最后,自然不会亏待他。”
顾如琢便掀起衣角,叩首道:“顾如琢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太子沉默了片刻:“你若是真心要效忠于我,我倒是有个差事要你去做。”
“阿棠前些日子太心急了,难免给自己惹了点小麻烦。你去帮帮阿棠,前两天找的那个借口就挺不错。另外,听闻你的同科中,有霍家的嫡子霍景州。他和姚家,金家几家的公子俱是好友。虽然这些人行事混账放荡了些,却都颇受家中的宠爱,有些地位。若能从中影响,自然有些好处。”
顾如琢的脸色微变:“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看着他:“我不缺心腹,也不会信任一个半路效忠,却清清白白,随时都能反水的人。顾大人,既然说了效忠,就拿出点诚意来。”
顾如琢低下头:“微臣明白了。”
太子慢悠悠地将提起来的鱼竿重新丢回水里:“至于容家为我那位大哥供钱粮一事,那就先接着供,别贸然断了。我日后可能用得上。如今京中局势看着稳定,其实风雨将起。顾大人若是怕心有杂念,不如将挂牵之人送走,也免得连累了他。”
顾如琢心头一颤:“是。”
顾如琢离去后,一个女子从水池中心的庭轩中走出:“哥哥为何还让容家为那人供应钱粮?”
太子看向自己的妹妹,神色轻松:“我们那位大哥,可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人。容家说不供就不供了,岂不是大大得罪了他?”
“看在容家养过,”太子顿了一下,“那个孩子叫阿瑾,是吗?看在容家养大阿瑾的份上,给容家留条后路也没什么不行。再说,我也不是多在乎那点东西。”
穆云升走到太子身边坐下:“哥哥也觉得自己会输吗?”
“阿棠,这种事不到最后,都没有万全的把握。”
穆云升微默了一下,转过了话题:“哥哥为什么把这种差事给顾如琢?”
太子的神色平静无波:“这差事怎么了?”
“哥哥让他去和霍景州几人走得近,只怕对他的名声不好。”
霍景州和一干好友,无论有无学识才华,都是知名的浪荡子。其中有几个,行事也不太干净,名声实在不怎么样。
“那又如何?他到这里来,其实是来做投名状的。帮我做点脏手的事,也是理所应当啊。”
“可是,”穆云升咬咬牙,“他同阿瑾,关系好像不太一般。”
“你不用说的那么委婉。”太子哼笑,“你没听到吗?他刚刚自己都说了,他们情谊甚笃。”
那你还让顾如琢去与这种人为伴?
太子轻声道:“简直荒唐。”
穆云升大概知道太子是怎么想的:“可我们,我们也没养过阿瑾一天,现在刚刚找回来,就贸然插手他的事,是不是不太好?”
她曾经见过容瑾和顾如琢携手离去。从二人神态气场,就能看出,他们虽然都是男子,但彼此感情很深。
“我又没说要做什么。我本来就缺这么个人手,需要有人去做这件事。他新入官场,家世又看着很清白,再适合不过。让他去,顺便也帮阿瑾试一试他。”
“试什么?”
“那可就多了去了。试试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试试顾如琢见多了红粉佳人,能不能不改初心之类的。再说,他混迹花楼,万一阿瑾一生气,把他蹬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穆云升无语:“他又不是真的声色犬马,阿瑾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
太子摇头:“你别看他气度从容。像他这样的人,年少时被至亲抛弃,吃了很多苦。虽然后面过得好,心里却难免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恨不得将心爱在乎的东西,用匣子一层层藏起来。这些事,他肯定不会告诉阿瑾的。”
“那阿瑾伤心怎么办?”
“如果他改不了这个毛病,阿瑾现在不伤心,以后也要伤心。”
穆云升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哥哥接着钓鱼,我得走了。”
太子叫住了她,语气平静:“阿棠,你别太心急。再等等。”
穆云升的脚步猛地顿住:“等等等等!你总劝我等!已经二十年了!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当年的事情,是我太软弱。”太子背对着她,闭上了眼睛,“你那时候还太小,更做不了什么,不要有这么大的负担。你早已经设计杀了那个术士,剩下的事就让哥哥来。阿兄阿嫂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穆云升几乎是尖叫:“我没法不负担!我每天夜里都梦到,我就躲在柜子里,然后从柜子缝里,看着阿嫂被人活活捂死!那术士是死了,但罪魁祸首还好好活着。一个高高坐在云端,另一个风光得意,正准备接着坐上去。”
“哥,我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
不等太子再说什么,穆云升直接转身:“臣妹告退了!”
……
顾如琢回到容家,容怀松正在书房等他,神色急切:“如何?”
顾如琢直说重点:“太子说让容家接着供钱给大皇子。”
容怀松一愣,半响后面色复杂:“看来,他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在乎阿瑾一些。”
顾如琢也松了一口气:“太子给容家留了退路,也给阿瑾留了退路。”
这样当然最好。原本容怀松还怕,太子会要求他们传信拒绝大皇子,举家彻底表明立场。到那时候,真是不站也得站了。
“别的事呢?太子还说了什么?”
顾如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父亲,你想个办法,叫阿瑾离开京城。”
“出门游历,管理家业,或者去白鹿书院读几年书,都可以。听太子的意思,风波应该就在这几年了。”
第42章 状元郎和他的糟糠妻42
外面在下雪,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容瑾很没形象地摊在桌子上, 然后把手从窗户那里伸出去,有零星的雪落在他手心里,很快就融化了。
他想顾如琢了。
冬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他在冬天雪后和顾如琢初遇;三年后也是在冬季重逢;他们的婚礼办在冬天;相爱也是在冬天。
可惜这个冬天,大概不能一起过了。
他之前去京都找顾如琢,离开了戴珣安和容怀松的视线。身边朝雨双云都由着他,顾如琢也从不会要求他做什么, 他就彻底放飞了他自己,每日看看游记, 种种花草,出去巡查巡查铺子, 好久没动笔做过功课。
谈谈情说说爱, 简直过得如鱼得水, 逍遥自在。
谁知容怀松之前突然到了京都, 这就算了,过了一段时间,又心血来氵朝, 突击检查了他的书房。
检查结果就是,他爹几乎是拽着他的耳朵,把他给带回了淮南城。
刚进淮南城,家门都没入, 他爹就把他送去了戴家。
戴珣安检查了他的课业后, 马上勃然大怒, 勒令他就待在戴家, 什么也不准干,哪里也不准去,每天读六个时辰的书,把之前所有丢下的功课都补回来。
他稍稍一提顾如琢,戴珣安便有长篇大论等着他。
“都是他勾搭你玩物丧志!你还敢提他,等他回来,老夫第一个饶不了他!”
或者:“你瞧瞧人家再瞧瞧你自己,这差距越来越大,将来连个共同语言都没有!到时候人家嫌弃你,可怎么办?!”
或者:“你自己瞧瞧你现在那笔字,都松散成什么样了?你不给我好好练回来,以后别说是老夫教的!”
容瑾:“……”
他大概能看出来戴珣安有多愤怒了,只好乖乖留下读书练字。在戴珣安的横眉冷对和恶语摧残下,每天过的痛苦不堪,好在每隔三日,顾如琢就会给他寄一封信来。
容瑾伏在桌子上,心想:如琢的信又该到了。
双云匆匆从门外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
容瑾坐直身体,神色矜持:“如琢的信?”
“不是。”
容瑾这才注意到,双云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带着不可置信,愤怒,委屈,各种情绪混合交杂。
双云颤抖着手把信递给了容瑾:“姑娘,不是那人的信!是茯苓的信!”
“茯苓?”
茯苓是双云手下的小丫头。他当初带着茯苓去的京都。但是茯苓嫁给了跟着顾如琢的一个护卫,他跟着容怀松回淮南城的时候,就把茯苓给留在了京都。
容瑾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这不是写给你的吗?给我做什么?”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给我的。姑娘打开看看啊!”
容瑾取出里面的信件。薄薄一张纸,写的字数不多,他很快就看完了。
他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双云见状,悲从中来:“他,他竟然敢,竟然敢做这种事!”
“茯苓说,姐姐之前给我们传了好几封信,一直没有回音。心知不对,后来找机会,姐姐让茯苓偷偷托了府外认识的一个同乡,这才送了这封信给我。我们从没收到过姐姐的信,一定都被顾如琢给截下来了!”
“京中现在都传,他要做驸马了!”
容瑾张口刚想说什么,脑海中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宿主,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容瑾就要到嘴边的话猛地停住了,片刻后,他轻声道:“双云,你先别急。让我一个人想想。”
双云满眼含泪,心中满是不忿,却还是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他一人,容瑾神色怔怔地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雪。
过了片刻,系统的声音又冒出来了:【顾如琢选了别人,辜负了你。宿主,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可能因为别人的直言片语,就给他定罪名。】容瑾的神色带一点哀伤,【统哥,我总要亲自去问问他。】
系统今日显得格外咄咄逼人:【如果是真的呢?如果你问他,他承认了呢?】
容瑾似乎不想面对,回避了这个问题,轻声问:【统哥,原著的女主,是三公主吗?】
系统微不可查地停顿了片刻:【是。】
容瑾抓着信纸的手指慢慢缩紧:【信中还说他结识了一些浪荡友人,终日混迹于花街柳巷,耽于酒色。】
系统平静道:【这本书,原本就是一本男主文。除了女主,便是顾如琢风流多情,有几个红粉知己,又有什么奇怪的?】
【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系统态度冷淡,【之前不过是陷于身份,又想借助容家的财势,才刻意伪装罢了。】
容瑾释然道:【原来是这样啊。】
系统明显愣了一下:【额,宿主,难道你不生气吗?】
容瑾将信纸丢到桌上:【生气啊,很生气。每个人被别人欺骗,都会生气。统哥,要是他真的骗了我,我想脱离这个世界,直接去下一个世界,行不行?】
【不行!】系统急切道,【如果完不成任务,我们就必须停留在这个世界,一直到这具身体自然死亡。】
容瑾听了也没再要求,他摸了摸下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接着走剧情好了。】
系统估计以为他气疯了,之前带着冷漠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小心翼翼:【宿主,你,不是喜欢他吗?】
为什么这反应这么诡异?!
容瑾无所谓道:【是挺喜欢的啊。但他若是变心了,甚至之前全是装的,我也没什么办法啊。爱情没了,总不能小命也丢掉了,对?只能及时止损了呀。】
系统听起来有点抽搐:【可宿主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平静?】
到底为什么?!
【那我怎么办?哭?闹?以死相逼?】容瑾双手一摊,靠在椅子的后背上,哥俩好道,【统哥,你不了解我们现代人谈恋爱,大家都是很平静很佛系的。遇到喜欢的,就试试看,万一不成,就及时抽身,怎么能为了一个人渣耽误了寻找第二春呢?】
【是,是吗?】
【是啊。】容瑾关上了窗户,屋里顿时光线暗下来。他口吻轻松,眼中却有暗光闪烁,【如果顾如琢骗了我,我会很生气,也会很伤心。真到了那一步,我大概只想远远离开他,一走了之。】
【但我们总要完成任务的,不是吗?】
系统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能主动提出和离,对?我记得当时任务是:在主角主动的情况下,拿到和离书。】
【是。】
【那我们就按传统的糟糠剧情走好了。先不动声色地找找证据,再找他摊个牌。】
【宿主心中有数就好。】
系统的声音消失了。
容瑾推开房门,双云立刻看过来。
容瑾从双云手中拿了一把油纸伞:“我先去见师父。”
双云默不作声地撑起另一把伞,跟在他身后。
眼前雪花纷飞,缓步走在雪上,容瑾的心里非常恼火。
其实容瑾不是没担心过原著的结局,也想过将来时日久了,恩爱渐消;甚至是原女主出现的话,会不会对顾如琢造成什么影响。
但也不是这个样子?
开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