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冷酷与不安定的样子。
“教主不该来青安。”
江元开口道。
白城的死士守在城外,这世上,所有能与第五遐裔一战者,便都在这青安城内外,而第五遐裔站在这中原武林的腹地,只是皱了皱眉,可想若这是在白城,不知多少人要为这点压低的眉尖生死不明。
她没有说话。
舒缠肩上血迹浸出一片,顺着双臂从指尖滴落。
江元几欲无法站立,他努力发出正常的音节,却感受到从全身肌肉传来的颤抖。
第五遐裔自小便喜欢制毒,除了即便是闻名江湖的傅公子,也无法治愈的蛊毒。江元想起她那时年少,为制得一味奇毒得了教内老毒物们的交口称赞,自然得意了许多日子。
他想起庄如懿,想起她与莫扈莫身上被人种下的奇毒。
她该自知杀不掉他的,却还是来了。
于是一瞬的清明。
“白城近年来早已今非昔比,然而我却错估了教主,如今,即便这青安,第五教主却也不需避其锋芒了。”
舒缠声音颤抖,脸色惨白,而第五遐裔却未曾把目光离开过江元一瞬。
那痛楚渐歇了,却仍是剧烈,江元缓缓站起身,耳中第五遐裔的声调淡淡。
“汝轻功不逊于我。”
她原本寡言的姓子,如今一字一句,毫无起伏。
“吾从白城至青安,只月余。”
自最后一位第一教主成婚四年身亡,乃至江湖动荡,魔教入世,苦稚楼易主,又到这天下凶-案频出,人心惶惶。
已六年余。
第五遐裔便这么走了。
青安第二日依旧繁华胜景,那早起卖包子与热汤的街坊小贩与客栈里洒扫桌椅,高声迎客的年轻跑堂也不会知道,便在他们头顶上那一片破瓦上,外人与教中眼里,魔教最乖戾,最凉薄,最杀伐果断,即便毒杀上任教主却教中无人敢有半句微词的第五教主,便在那般时候,站在一方破瓦上。
第一元在魔教已无任何用处,他原本不该在六年后活着,若第五家的人要他的血脉,他便能苟活上几年,而他自然是不愿的,而这中原,却无人愿只把他做常人看待。
凭阑山庄与文溪丹城都要他活着,他活着,便是存于世间,唾手可得的白城的软肋,流落在外的白城明绥教主,能在白城与中原引起多少别有用心。
苦稚楼的掌权者之一在飞阁上坐了半夜,这边寒光乍现,那处温水烹茶。
罗裘暖原本要到别处去寻,正巧在青安遇上,却省了许多力气,苦稚楼站在中原武林与白城之间,这番纷争,苦稚楼里众人心思不同,他原本便想少了麻烦,自那日随州一见,却存了看热闹的心思。本以为总不该在台下直到曲终,这一场却戛然而止有头无尾,他心里不知存了侥幸亦或气闷,为着这茶水不合心意,便一夜未睡,到第二日,原本这分管消息的苦稚楼阁主,却到了日暮才从舒缠派来的小童那里知晓。
这便熏香清神,换了衣袍,堪堪到了主人那处,不该用轻功的地方,却见那人带着覆面的白纱,自上层书阁脚尖轻点,便往楼上去了。
他倒是觉得惊奇,这位主人不是乖戾的姓子,却早已不是随便好相与的少年样子了,傅容寰总是冷淡寡薄了些,也不该是不讲规矩的。
在这季夏最后的日子里,他还是拢了下衣袍,遇见了从另一处来的舒缠,舒缠气息虚浮,却仍旧是眉目如画不归凡尘的样貌,寒暄几句,浅笑见礼,这才一起往主人那处去了。
还未上得了第三阶木梯,一身黑衣颀长,年轻男子一手握着他从不离身的长剑,少有的把长发全部束起箍了玉冠,显出些冷酷之外别的颜色。
罗裘暖与舒缠倒觉得奇怪,这苦稚楼里却是所有人今日都回了青安。舒缠却没有多问,罗裘暖只笑笑,冲男子道。
“微寒有些时日未曾回来。”
男子连动作神情一丝也未有,却不是冒犯或者不耐的样子,连薄唇开合也恍若未动,淡淡道:“主人有召。”
“那几位今日便到了。”
罗裘暖说给乐微寒听,男子点点头,便下楼去了。
舒缠改不了有些习惯,便走在前面,先推开门,退在一边。
主人正背对着桌子,在镂空莲纹团锦鲤的水曲柳书架前踱步。
见他们进来了,只傅容寰一人站起,也不说话,只看他们一眼,便带着面纱漠然坐在一侧。
“那位大人的行程我们总不该猜测。”罗裘暖候了一会儿,便也自行端起桌上一杯茶水,上好的凤凰单枞,汤色黄艳衬绿,香气情长,润下肚去,才慢慢开口。
“只是为了好做准备,今日正好。”
主人已端详了一会儿,这方才从书架上取出一卷书卷来,舒缠上前去接着了,在案上展开。
“白城之人来了便走了。”
主人只看着案上卷轴,取上一支笔,不是询问的语气。
傅容寰扭头看罗裘暖一眼,罗裘暖却未能分辨他的神色,便道:“主人说的是。”
舒缠在这种时候向来不喜多言,罗裘暖聪明绝顶,却是舒缠最会揣摩主人的意思,这边放下镇纸,磨好墨,朝罗裘暖投去一个淡淡一瞥,罗裘暖便了解不该把这话直说一半,便接着道:
“绥安长临府的景小公子不日便回化阳了,应是凭阑山庄的意思。”
景小公子年纪尚轻,景清澜膝下无子。明绥教本就不该中原插手,经此一事,景清澜尽力而为,剩下便只剩自扫门前雪,自然也不必再费心思。
“如此便好。”
罗裘暖执着茶杯轻轻敲了敲杯盖,抿上一口,那边乐微寒去而复返。
“主人。”
那被叫做主人的,只是点点头,手上放下了笔,另一边手上的扇子绘了月下美人,坠着漂亮的白玉扇坠,红色的穗子随着他慢摇的动作晃晃悠悠,仿若永远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挡得了天下最快的剑与匕首。
他心知乐微寒定是办妥了,骰子的人清理干净,那位也可到了青安,随手拿起卷轴仔细端详一阵。
“等这一场事了了,傅阁主便回来青安长住吧,总归为楼里添些生气也好。”
傅容寰也不知何时终于得了对的方子,那一头白发不再,乌发落在腰际,神情淡淡,点头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半日(江元)已经凉凉了,番外慢慢交代。
第98章 番外——凉薄
青安下起小雨,原本不是多雨的地界,却连着几日未见过晴天。
苦稚楼的楼主立在楼里最高处,听着前面楼里女子琵琶与唱戏声在雨里模模糊糊传过来,跟着拍子,手上扇柄敲着栏上雕了荷叶的扶手。
身侧一位穿着暗色云纹锦袍的男人,坐在椅上,对着这处的主人,却只自顾自端起一杯茶水,一身威严带着贵气。“总归是尹楼主心思细密,骰子再无声息,如此,同行几人,不日便回北方去了。”
这处的主人嘴角带笑,一副极清俊的皮囊,眸色剔透,气质干净明朗,是好相与的模样。“不过一场局,倒是麻烦殿下费心了。”
这世上却没有几人敢于同这苦稚楼楼主如此轻松谈笑,而这男人只是放下手里的杯盏,或许事物了结,竟也有心思舒展,在这处雨水氵朝湿的时候,人心里便有些杂乱思绪滋长。
无论在王府或者王都,他向来是稳重谨慎惯了的人,不止一人曾道,他与他那风流多情的父王不同,倒是更像当今圣上一些。只是今日,也不只是为何,他觉得自己有些多话。
“可惜了庄家的女儿,也是江湖出名的美人。”他在随州几日,住在那一处,也见过赵处,本该是圆滑练达的人,不知道是否知晓这其中种种。
尹寒江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也好心回答他。
“世子不必多虑,赵处与我相交多年,一位女子,却还是看得明白,傅容寰解不了的毒,就算是苦稚楼也没有办法。”
这位被称为世子的男人倒是有些明白,也不再接话,随着尹寒江一起,听着远处尹尹呀呀的拍子,慢慢竟也有了些倦意。
只是凉风陡然略过,在这夏末里,浊气散去,令人精神陡然一清,他向来最喜欢这种时候,尹寒江还在一边听着曲子,随手招人上来为他添上薄毯。
都是执掌生死权位的人物,独自相处时倒难得有些亲近之感。偏这时候,尹寒江那柄扇子得了正燎的注意。
“尹楼主这十六档象牙扇骨,再加上随州郑老先生的墨宝,怕是昭都名店的手笔。”
尹寒江听他这话,才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扇子,极品水种晃出光晕,他随手展开,露出泼墨的山水来。
“一江,一半日,最好不过。”
“家父曾道,愁思世人都有,那些藏得好的人便总是令人喜欢。小王以为,尹楼主便是这样的人了。”
尹寒江也不站着了,回头在一旁竹椅上坐下,那雨势变大,有的便被风扫进来,铺在面上。
他不拿什么遮挡,仰头躺在椅背上。
“昭都尽不是好相与的人事,世子长在江南,游离其外,不也是洒脱自如。”
那世子陡然笑起来,笑意带着矜傲,却总算是有几分真意。
“皇家血脉,却如何像楼主说的这般容易。有人天姓凉薄,便自得其乐,有人却不愿如楼主这般洒脱,无所牵挂。”
尹寒江因为他这话,顿了一瞬,竟也不知道如何作答,直到舒缠上了楼来,添上一壶热茶,他道。
“世子可知道,在下原不愿做这天姓凉薄之人的。”
阿黔年岁长了,舒缠姑娘却因为一些旧伤,身体越发虚浮起来。
那年秋天的时候,他扫完落叶,便如往常一般熬了粥,送到楼上舒缠姑娘的住处去。
楼里其他阁主仍旧鲜少露面,阿黔看着女子同惯常一般,关着窗子坐在窗边,便抖开摊子,铺在她身上。
“阿黔,你在这楼里多少年了。”
“回姑娘,十余年了。”
舒缠姑娘点点头,近来她神情愈发恍惚,连笑意都少有了。
“我怕有好多事再也不记得了,讲给阿黔听好不好。”
阿黔也跟着她点头,原本便是木讷的姓子,什么也不说,便盘腿坐在她身侧地下。
于是,阿黔知晓这苦稚楼里许多故事。
那再无踪迹的前任楼主谢白易,那场明绥教与中原的劫难,甚至于这一场无声无息便化解的危局。
苦稚楼自初始便与朝堂互相依靠,唯有皇家默许,便成了这隐于繁华盛景数载的庞大势力。
而苦稚楼却不仅为这江湖中秘籍财物,权贵秘辛。
它为平衡这一方江湖,不止中原白城。
那昭都的人要它存在,它便会一直存在。
于是,谢白易曾与第五遐裔做过交易,第五遐裔帮他消耗愈发强大的中原武林,而他替第五遐裔消耗明绥教中躁动不服管教的势力,于是,那一场劫难,双方都是赢家。
第五遐裔在明绥教梳理好势力,而谢白易只随口答应她另一个条件。
于是,为了救活了她的第一教主,而舒缠姑娘的主子却没等来一手生白骨的傅公子。
第五遐裔只爱毒,却解不了她的毒。
第一元流落中原,六载未归,于是,正巧遇上另一场乱局。
舒缠讲着,便有些倦意,阿黔默默退出去,树上叶子落下来,便又接着扫。
苦稚楼一如多年一样。
他想,无论如何,心中种种,藏的好便好,那些藏不好的,便日日碾碎了在心里,在唇齿间,日日品着滋味,如同这耗尽了秋日光阴的叶子一般,即便腐朽了身子,可春日却再也无法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庄如懿是骰子的人,他和莫扈莫都因为一种毒而被骰子控制,这种毒即便傅容寰也无解,莫扈莫不愿受制于人,于是出卖了骰子,帮助了闻十九也就是尹寒江,尹寒江则将傅容寰留下,替他克制毒姓,庄如懿则受命来到青安,闻十九带她去见到了莫扈莫,就是为了引骰子动手,于是,庄如懿找到江元,想要杀死他,而舒缠杀掉她后,第五遐裔现身。
前文提到第五遐裔少年时曾研制出一味奇毒,而连傅容寰都解不出来,只有她的蛊与毒了。
所以,骰子一直都是第五遐裔在运营,而苦稚楼与朝中皇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第五遐裔与骰子自然也与其他朝廷势力有关,因此,梁王世子正燎到随州,青安,是和苦稚楼等人商议,除掉骰子。
此时,第五遐裔必须杀了江元,尹寒江原本是打算放任的,但是后来却和罗裘暖一起让他活了下来。
而他们原本没有预料到第五遐裔真的敢进入青安,毕竟这是苦稚楼的势力范围,所以只有舒缠一个,没有防备,于是,江元被杀,而这本来对于苦稚楼的人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事情,中原失去了这一个把柄,也没有什么大的紧要,他们只是想维持这一个平衡罢了。
而第一元和江半日出现在一个世界的时间线中,却从来没有见过面,他们两个都是宿主,而第五遐裔在第一元因毒而昏迷后,就一直把他放在某一个地方,在于谢白易达成交易后,第一元也就是江元却再也没有回到白城,于是,她来找他,她种下了第一元身上和心里的毒,却解不了,她原本以为自己不在意,却知道自己无法不在意,她是偏执的人,而当她知道第一元不会再和她离开后,她就杀了他。
而最重要的,闻十九就是尹寒江,他对江元的感情,如同他对江半日的感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