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珏见他摆出一番要对谈的架势,便也在下方坐席上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你……将那酒菜都吃了?”小皇帝问道。
梁珏忙应道“回陛下,是的。”
“滋味如何?”
“非常美味,多谢陛下赐膳。”梁珏一板一眼地回答。
小皇帝点了点头,突然转换了一个话题“你在班始身边做了一个多月的书记,觉得班始是个怎样的人?”
梁珏怔了一怔。
原来小皇帝知道他是班始的“书记”,是了,那小内侍追出苑门时就是称呼他为书记。可是小皇帝为何会知道这件事呢?就连阴城也只是知道他在班始身边做事,并不知道他任职书记。
还问他对班始的印象,小皇帝怎么这么喜欢让他谈感想?
梁珏想了想,中规中矩地说“班中候性子仁慈,处事果决,能有这样的上司,实乃草民之幸。”
小皇帝默了一默。
梁珏等了半晌未见他说话,大着胆子,抬起眼帘飞快地一撩——光从墙角的宫灯中投射过来,小皇帝的一半脸隐于阴暗中,他并没有望梁珏,目光向下盯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案几,脸上神情十分奇怪,似犹豫似不快,甚至还包含着几分厌弃。
梁珏立即垂下眼帘,心里怦怦直跳。
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他做错了什么,竟让小皇帝露出这种表情?难道称赞班始也是错?
“若是……”小皇帝开口了,梁珏连忙收敛心神,仔细听他说话。
他微顿了顿,续道“朕想让你来朕身边侍奉,如何?”
梁珏吓了一大跳,他无论如何没想到这一出。小皇帝明明表现出对他不喜,为何还要让他到身边侍奉?再说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会被问罪。
一时心乱如麻,立即就想推辞“草民无德无能,只恐……”
“怎么?”小皇帝拖长了声音,明显不悦“你宁愿在班始手下做事,却不愿来朕身边?朕竟比不上班始?”
“不不!”梁珏连忙否认,心里一急,身上便觉得热,竟出了一身的汗。“草民只是怕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苦着脸说。
小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朕没想让你做什么事。”
不做事?难道想让他当一个专门插科打诨的弄臣?
梁珏直觉没有这么简单。
不管小皇帝是怎么想的,如今他提出了这个对于一介白身来说无法拒绝的要求,该如何应对呢?
梁珏正在紧张地细想对策,突感脑中一阵晕眩。
不好,可能是酒意还未完全散,现在一紧张,人就有些发昏。
梁珏轻咬自己舌尖,竭力令自己保持清醒,干笑道“陛下,请恕草民失仪,方才真不应喝酒的,如今竟感觉……”
刚说到这里,突感一阵天旋地转,再也无法坐直身子,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梁珏心中暗暗叫苦,想要撑起身子,却又软绵无力,同时身上越来越热,直恨不得能除去所有衣衫,身下不知为何兴奋得很。
这种感觉……就跟阴城公主给他下了春药那次一样。
可是今晚吃的酒菜是御厨做的,难道阴城公主竟买通了御厨在酒中下药?
梁珏喘着气,茫然地一抬眼,就见坐于上位的小皇帝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他,伸出手,慢慢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梁珏倏地瞪大眼,望着小皇帝将外袍脱去,感觉就像天上突然轰下来一个巨雷,把自己给劈糊了。
靠!
靠!!
靠!!!
下药的人是小皇帝!难怪他第一个问题就问梁珏是不是将酒菜都吃了,还问他是什么滋味。
刘氏皇族的人都有病!小皇帝与阴城公主两人,一男一女,一姑一侄,竟然都想上他,而且都喜欢用春药来助兴,真是病得不轻!
梁珏脑子飞快地转着寻求对策,面上作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吃吃地道“陛下,您,您为何……”
小皇帝将手中的外袍随手一甩,扔在地上,然后开始脱里衣,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口中漫应道“有人告诉朕,你长得俊美无匹,朕便召你来开开眼界,也不过如此嘛……”
梁珏忙道“正是,草民容貌普通得很……”
小皇帝没有理会梁珏,自顾自地往下说“……不知你这个俊美的少年郎,侍奉起朕来会是怎样的一副样子?”
原来他方才所说的想让梁珏到他身边侍奉,竟是这个意思。
梁珏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道“陛下,草民曾闻君待民以德,民奉君以敬,如此国家才会兴旺。草民虽才华不彰,但也是汉之臣民,陛下如此戏弄草民,岂是有德之君的表现?”
梁珏想着小皇帝既有心要做个明君,就从这方面入手来奉劝他,希望他能听进去。
小皇帝动作微顿,重新在榻上坐下,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那笑容中充满嘲讽“你的口才如此了得,不去做御史真是可惜了……告诉你,朕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御史。”
梁珏默了一默,问道“陛下,您既然觉得我如此讨厌,为何还要与我亲近?”
这是他百思不解的一个问题。阴城公主向他下药,那是因为她贪恋美色,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小皇帝似乎对他只有嫉恨、厌恶,却仍然这么做,于理不通。
小皇帝蓦地哈哈大笑“亲近?”他嘲讽地说“让你侍奉朕算什么亲近?”
梁珏说道“陛下,您做这种事,难道从来不考虑对方的意愿?我并不是您的后妃。”
小皇帝诧异地问道“难道你还能拒绝不成?”
梁珏沉默了。
眼前的少年原本莹白如玉的脸上涂上了一层红晕,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一双星眸变得有几分迷蒙,相比清醒之时多了几分妩媚,别有一种迷离的美感。
让人忍不住想破坏,想毁灭!
刘保扬声一唤,便有两名小内侍从门外进来,依照他的吩咐,将梁珏从地上抬起,放于床榻上。而后垂首出去了,将门关好。
梁珏装作晕眩的样子,悄悄地动了一下身子,身上仍然软绵,但能使上劲,头下枕着的枕头可能是个玉枕或木枕,材质颇为坚硬,必要时可以考虑拿来一用。
若小皇帝硬要对他用强,他是绝不会客气的。汉之子民或许对皇帝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但对于他这个穿越者来说,小皇帝就只是一个意图□□他的罪犯,对付一个罪犯就得心狠手辣。
他是一个有自我尊严的人!若有人意图污辱侵犯他,那就要准备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上林苑在长安城郊,没被长安城墙围阻,若他击晕小皇帝,乘夜混出上林苑,再偷一匹马,回到长水营,等与班始告别后,他就可以回后世去。
虽如此想着,心里还是有一些怕的,毕竟这人是掌握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帝。
刘保望着躺在床榻上的梁珏,只见他双目紧闭,睫毛却在不停地抖。
这少年在装晕,他不敢拒绝皇帝的要求,却又无法面对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所以干脆闭上眼。
只不过是一个卑贱之人,他有什么资格说不?也只好认命了。
小皇帝走近床榻,向梁珏伸出手……
双目紧闭的梁珏伸出两只手悄悄地抓住了枕头……
第55章 惊变
“班中候,请留步!”
“班中候,班中候您不能进去!”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然后便是“哎哟哎哟”的几声叫喊,像是有人被推搡而倒地。
下一瞬,殿门“砰”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班始,立在门口的那人是班始。在这一刹那,梁珏像是看到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天神。
梁珏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在知道小皇帝对他有不轨之心后,他曾经幻想过班始会突然出现,救他出去。
可是梁珏自己也知道这只是一种幻想,班始也许早就出了上林苑,即便他仍然在苑中,他又怎会想到小皇帝会做出这种事?再说,班氏一族在汉为官已有数百年,身为朝臣,就算让他知道小皇帝的所作所为,只怕也不会违逆皇帝的意思。
然而班始竟然真的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了。
此刻班始心中感到一阵后怕。下午得了晋明的禀报后,他的心中便起了警觉陛下绕过他将梁珏召去问话,甚至还将他留宿,究竟意欲何为?
他找了一个借口也在苑中留宿,这对于他来说是平常事,因此内侍并没有特意将此事禀报小皇帝。
入夜后,班始便派人打探宜春宫的动向,得知皇帝过去了,他敏锐地察觉不妥,立即动身赶了过来。
“班中候……”一名小内侍从地上爬起,挤过来想要阻止他。班始一步跨进房内,转身冷冷地对门外的内侍说“不想死就走远一点。”说完,“砰”一声把门关上。
见他如此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小皇帝却并未动怒,他从床榻边站起,冷笑了一声,道“班始,你好大的胆!”
班始回转身子,望着只着中衣的皇帝,缓缓说道“陛下,您只怕是弄错了罢?梁珏并非您的后妃。”
小皇帝忿然说道“你们两个连话都说得一样!朕乃天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天下谁人能阻挡?”
班始望了小皇帝半晌,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神情似乎有些失望“阿保,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阿保?
此时梁珏已从床榻上坐起,突闻班始的话,不禁睁大了眼。
这种称呼也太亲密了吧?
听起来班始与小皇帝像是非常熟稔。
刘保就像被人踢了一脚那样,立即叫道“那你呢?你以前是如何对我的,现在又是如何对我的?”可能是因为心中激荡的缘故,小皇帝忘了称自己为“朕”。
他突地伸出手,指向榻上的梁珏“这人只不过是一个贱民!是姑母的男宠!你竟然为了他,不惜与我作对?!”
天上的巨雷又一次轰下来,“贱民”梁珏又一次被震得头昏眼花,小皇帝的嫉恨溢于言表,然而令他嫉恨的缘因竟然是……
电光火石之中,梁珏突然明白了为何小皇帝如此在意自己的长相,又问他对班始的印象;为何小皇帝明明讨厌他,却又意图侵犯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小皇帝的嫉妒心,他在嫉妒梁珏竟能“霸占”班始,所以他要毁了梁珏。
想明白之后,梁珏幽怨地望向班始——你怎能如此招蜂引蝶?讲起来你是他的姑丈,他是你的侄子,再说,他可是皇帝啊,你竟然连皇帝都敢撩,平时怎么不见你撩撩我?
班始自是不知梁珏心中所想,他平静地望着刘保,说道“这与他是谁没有关系,而是你不应该这么做。陛下,请听臣一言,这不是为君之道。”
一句话里面他换了两次称呼,第一次是以友人的身份来劝导,第二次则是臣子的谏言。
他这厢苦口婆心,那厢小皇帝却丝毫听不进去,冷笑道“若是我执意如此呢?班始,难道你想弑君么?”
刘保同样换了两次称呼,后一句是在提醒他,身为一个臣子,难道还管得了皇帝做的事?
气氛骤然紧绷。梁珏望望小皇帝,又望望班始,脑中紧张地转着种种念头若是待会儿动起手来,他可要躲远一点,以免被波及。毕竟这两个是曾经的“好朋友”,若是班始弄伤了小皇帝,可能还不会死,但自己就不同了,作为小皇帝的“情敌”,就算是不小心踩了小皇帝一脚,只怕会被凌迟处死然后再鞭尸。
班始沉默地望着刘保,不动,亦不开口。
如此过了片刻,小皇帝见他没有动作,神色便缓和了些,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