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离释放浑身法力，众人瞬间被密不透风的黑雾笼罩住，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捆仙网断为数节，洒落一地，黑雾中的修士们痛苦不已，呕吐不止。
沈莫离带着家属们撤退，刚退出昆仑派就看见远处黑压压地一片，几人都面露喜色，因为他们感受到了远方的魔气，昏天暗地、无所不在的魔气。
魔阵最前方，有人骑着一只黑豹，对着沈莫离笑，“我们来晚了？”
沈莫离道“怎么叫这么多人？胡闹。对了，你不是去找大树团聚了吗？”
肖对笑道“我把它带来了。”他往旁边挪了挪，他身后也有个骑黑豹的男子，那男子面容陌生，但是声音却很熟悉，“小家伙，多谢你帮咱带信。”
沈莫离点头，然后下令道“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就听得天空上方有人喊道“沈莫离，既然来了就多停留会儿，咱们也算好久没见了。”
一个女声道“长得越发俊俏了，啧，我都不忍心对你下手了。”
沈莫离抬头一看，来人是仙脉阁的方子澄和柳黛云，于是叫了声，“五长老、六长老。”
柳黛云脚踩祥云，衣袂飘飘，面上更是难掩的喜色，“哇哦，莫离小弟竟还认识我这六长老，我以为你当了魔王就翻脸不认人了呢，子澄，待会儿你动手吧，我……心软了。”
方子澄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叹了口气，“黛云，在天庭都说好了的，你怎么临时变卦啊！罢了，我来就我来。”语气里是无限地宠溺。
“天庭？”沈莫离仔仔细细地观察他们后发现，他们不仅脚踩祥云，就连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不可直视的神界光辉，与修士们的仙气明显不同。
柳黛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于是我就不说了，今日我和子澄就是奉命来封印魔灵的，而你作为魔灵的载体，大概是九死一生的。天庭的意见是，反正你是魔，不小心死了的话便也好。”
沈莫离冷笑，“就算我愿意死，但你们确定你们可以制服得了魔灵？据我所知，魔灵将你们这些神仙也不放在眼里呢。”
方子澄挑了挑眉，“莫非你把《修仙界正史》看完了？我说，你到底是有多么无聊……”意识到说错了话，他干咳了几声掩饰尴尬，“废话少说，我和黛云完成了任务还要回天庭复命呢。”
肖对骑着黑豹，上前几步道“诸位仙人，上界与我魔界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今日非得逼个鱼死网破呢，我们魔族很拥戴新的魔王，魔灵也很喜欢他，不如各位就息事宁人，各走各路吧。”
“这实在是天命不可违，你等还是——”
方子澄还未说完，已经有个冷硬的声音插话道“跟魔族的废什么话，敢挡路者死。”
方子澄与柳黛云的后方，原本是空无一物的天空，此时却出现了一批天兵天将。插话的那个人便是一名天将，只见他眉毛倒竖，怒目圆睁，样子活灵活现的与年画上的无二。
沈莫离皱眉，暗道不好，转头对肖对道“让他们快撤！”
肖对衡量了下敌我实力，无奈地笑了笑，“来不及了，还是打吧。”言罢甩了甩墨绿色的头发，淡道“魔界向来都是行走在刀刃上的，我们不怕死。”
“好一个不怕死！”天将拿出泛着金光的神器，对着魔族士兵一照，只见魔族士兵瞬间动弹不得，任由其他的天兵屠杀。
天兵虽人数不多，但他们的法力却无比强横，往往能以一敌百，眨眼间便将魔族士兵杀得死伤一片，血流成河。
沈莫离等人奋力地抵抗着天兵的攻击，然而天兵的攻击方向多变，似乎成心要将这些魔族士兵剿杀干净。正在此时，原处于昆仑派的那些大能们又跟了上来，看到了天兵天将的阵势不禁都愣住了。
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天上的上神，不惊讶激动是不可能的。等他们反映过来后，各个脸上都是无比的神气，嚷嚷着，“沈莫离，快点束手就擒，你们是打不过上界神仙的。”
沈莫离虽不愿放弃，但看着身边一批又一批的魔族士兵惨死，内心亦是相当悲愤的，他不想滥杀无辜，也不想让自己身边的无辜之辈被滥杀，可为何……现实总是如此地残酷！
他从小就被灌注了牺牲自我成全众生的观念，可现在的他，却在做什么？他是最不愿意开战的人，如今却不得不站在战场上厮杀，沈莫离忽然想起了萧檀说的话，萧檀说，他和云镜是同一种人……他们真的是同一种人吗？
眼看着魔界的千万大军此时已经折损一半，但天兵虽有负伤，却无一折损，沈莫离不禁担忧起来。
或许……投降的话……沈莫离看了眼身周的修士大能，以及天上的天兵天将，此刻的他心中明白，即使他投降，他们依旧不会放过这些魔族士兵，所以，战斗吧。
在拼搏中死去好过丢盔弃甲束手就擒的死。
最起码，有尊严。
但见狐九、花染、灼光、阮凄夜、甚至是云儿、小白都已身负重伤，似乎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沈莫离内心焦虑不已，开始不断地呼唤魔灵，然而魔灵似乎并不愿意应答他，这让他很着急。
一批又一批的魔族士兵冲上前来，一边保护着他们，一边对抗天兵天将，然后再一批又一批地死去，沈莫离眼看着他们死，却无能为力。
“魔王，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沈莫离顺着这个声音看过去，只见那个魔族士兵脑袋上有一个角，旁边又冲上来几个头上带角的魔物，同样让他内心安定的语气道“我们魔族不怕死，魔族精神永远不灭，对了，若有来世我还要与你谈审美。”
一个音调稚嫩的小魔物道“要是我不死的话，你能把当初那个棒棒糖给我吗？”
然后他们拍了拍他的脑袋，拉着他走远了，冲在了战斗的最前线。
这是当初沈莫离遇到的那几个魔物。
他们是比较不能打的魔物，是分配到抓捕组用来抓捕精灵的……如今，他们不仅上了战场，还各个英姿飒爽、勇猛无畏，沈莫离心里感到很是欣慰。
然而——
刚上前线没多久，他们就一个个地死去，就在小魔物快死的时候，沈莫离忙冲了上去，却晚了一步，小魔物浑身的鲜血，抓着沈莫离的衣襟道“我、我可能、吃不到、那颗糖、了……”
沈莫离忙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递给他的时候，他已经没了气息，小手松弛地垂在地上，握不住糖，让糖从手指缝隙中掉落在地，淹没于尘土和鲜血中……
第123章 第 123 章
沈莫离捡起那颗糖放在小魔物的手心里时，肖对骑着黑豹奔了过来，说道“魔王，回魔界的途中有我设好的结界和幻境，或许能帮我们摆脱他们。”
“离魔界远吗，会把他们引到魔界吗？”沈莫离问。
肖对沉默了两息，然后道“魔王，请以大局为重。”
沈莫离道“什么是大局，为了我们能逃脱而增加魔界住民的危险？”
肖对叹息，“魔族住民死不足惜，魔族士兵死不足惜，我死不足惜，最主要的是魔王你，以及你体内的魔灵啊！魔灵要是爆发了，那时候的六界恐怕将是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我知道，你是最不想看到此种状况的吧？”
肖对的提醒让沈莫离清醒了几分，可真的要牺牲这么多代价，才能换得一丝和平的可能吗？
“再这样耗下去，魔族仍旧是死。”肖对劝道。
沈莫离看了眼哀鸿遍野的战场，再看了看他的那些身负重伤的家属们，下令道“撤退……”
肖对行走在队伍的正前方，带领魔族士兵撤回，沈莫离等人处在魔族士兵的后方，替他们抵挡住天兵天将以及众修士大能的攻击。
方子澄频频攻击，但似乎念在了昔日的师徒之情，并没有下死手，而柳黛云则真如她口中说的那样没有动手，悠然地负手立于祥云上，满眼欣赏地看着沈莫离的英俊面容，一副花痴口水状。
沈莫离的法力虽然强横，他不仅要战斗还要保护他的家属，以及魔族士兵们，但双拳难敌四手，长久地抗衡下来，还是身负了重伤。此刻他开始后悔，若是他不做求和的这种事情，天庭应当不会选择这个时机对魔族下手。
如果他们还待在魔界，以魔界强大的防御工事抵抗，那些魔族士兵就不会死……
是他想的太过简单了，他以善意去揣度别人，别人却并不以此来回报于他，可是，长官说过……只要努力去做，只要拿出万分的诚意，事情就一定能办到的啊！
这是他二十年来一直接受着的观念，难道，错了吗？
长官，我违背了你的意愿是错，听从了你的意愿也是错，到底何为错，何为对？
可惜长官并不能在此时出现来回答他的问题，或许，这个问题长官也是回答不出的。
从前的沈莫离从未对自己的认识产生过怀疑，他是长官以及千万人口中的“精英战士”，他是万里挑一，经过多年艰苦培训和训练过的人，他理应有能力去判断事情的对错啊，事实上，他也一直相信自己可以去判断。
如今，他却疑惑了。
他想起了慕青池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他心思澄净，心思澄净不就是单纯吗？是他太过单纯了吗？看看此时的结果，答案不言而喻了，他的确太单纯了！
单纯地一如当初的魔尊一家，明明他们已经死在了对上界的信任之上，明明他们已经用死证明了天庭众神是如何地不可信，他身为魔王，竟重蹈了千年之前的覆辙，又一次让魔族跟着受难。
或许，对于他和肖对，以及千千万万个内心期望和平的人来说，云镜的做法是错的。
但对于魔族来说，魔界或许真的需要这么一个人来管理魔界，保护魔界，哪怕结局是在保护了魔族的同时，将人族和修仙界杀个片甲不留，那又如何呢？
野兽法则是，若有一方必须要死，那么他死好过你死！
沈莫离的思绪飘到了这里时，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这些想法不是他的，虽然刚开始他的确在愧疚，在自责自己的无能，但后来的想法已经违背了他的意愿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种将人族和修仙界杀个片甲不留的想法的。
他竟一不小心就被魔灵操控了内心的想法，他顿生冷汗，幸亏他及时遏制了这种控制，否则，一旦被魔灵完全控制，魔灵肯定不会再将控制权交给他了吧。
沈莫离尝试再次和魔灵沟通，然而魔灵依旧对他不理不睬。
魔族大军退到肖对准备好的结界里后，结界外的幻境将众修士大能阻隔在外，但天兵天将却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幻境，直接来到了结界外。
结界在他们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此刻的魔族军队已经折损了大半，他们的脸上虽没有惧怕之色，但难免有些疲惫和绝望。
天兵攻不进来，天将用神器也无法很快地破除结界，方子澄这时候略带得意地说“在人界作战，得用人界的法子。”从芥子袋里拿出一个法器，介绍道“此器专用于破除结界，”他看向沈莫离道“这是我前段时间找青池借的，”他又看向柳黛云道“青池这一世做得很好。”
柳黛云不屑地说“做得好有屁用，还不是照样要历劫。”
方子澄连忙嘘了一声，幸好此时的沈莫离正在帮肖对加固结界，没有听到这些，他道“黛云，天机不可泄露也，若是被玉帝或者王母知道了，你肯定也要下凡历劫。”
柳黛云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方子澄无奈地摇摇头，祭起法器，朝结界中击去，忽地天上一道惊雷劈了下来，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惊得柳黛云忙往天空中看去，嘴里念叨着，“不会真的被他们听到了吧……”
方子澄掐指一算，微微皱眉道“他要渡劫了……”
“谁啊，怎么在这个时候渡劫，吓我一跳。你说的他，莫非你知道是谁？”柳黛云朝着电闪雷鸣的地方看了看，那地方正是仙脉阁，她柳眉微蹙，大叫一声，“莫非是青池？”
方子澄点头，然后叹了口气。
柳黛云抿起嘴巴，亦是摇了摇头。
似乎都在为什么事情而悲伤着。
肖对看到方子澄手中的法器后道“看来今日之劫是躲不过了……”他来到沈莫离身边道“魔王，等会儿结界要是破了，你要赶快逃，任何事情都不要管！”
肖对一脸悲壮之色，让沈莫离感到无比凄凉，他此时内心有两种想法在不断地叫嚣着，一种说快点离开，魔灵之力若是全然爆发了，六界一定会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另一种说他们都在为你而战，而你却要在这时候逃走吗？既然上界与修仙界如此设计你，他们一定有能力与魔灵一战，那就把这个重任交给他们吧，你只要保护好你的军队、你的朋友就行了！
此时此刻，沈莫离似乎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魔灵的想法，还是自己的想法了。
他内心似乎有种声音在说，别管什么天下苍生，别管什么魔灵肆虐，这根本不是你造成的错，更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牺牲的够多了，你该放下一切了，去寻找内心的想法，听从内心，过上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沈莫离甩了甩脑袋，促使自己清醒。他的脑中有各种声音长官的责怪声、青池的埋怨声、魔族士兵被迫害时的哀嚎声、魔灵的煽动声，以及自己内心里的一种，新萌生的声音，那个声音不断地让他去战斗，让他抛开任务的枷锁迎接自己的人生。
不，其实这个声音一直都存在的，从小到大，时常会出现在心里，若隐若现，若有似无。
那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要救世，他们不值得你这么做，不要为了救世杀人，任何杀孽都是不对的，不管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声音一直都是小小的，弱弱的，在午夜梦回，在长久不洗脑的时候，它就会出现。
从前的沈莫离认为这是懦弱的表现，于是将这种声音听从长官的安排，让它消失于洗脑之下，但现在这种声音死灰复燃之后，忽然之间，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个声音似乎来自很远的以前，似乎是谁想让他记住的声音……
“魔王……魔王……沈莫离！”
沈莫离回过神来时，见肖对一脸凝重地看着他，“魔王，别犹豫了赶紧走吧！”
沈莫离摇头，眼神里满是坚毅，“不，我要保护魔族士兵，我要保护我的朋友们，哪怕我与他们一起战死在这里，我也不会走的。”
说完话，沈莫离又冲在了结界最前方，准备与天兵天将殊死搏斗，然而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似乎又说了句话，“魔灵若是出现，那也是他们自找的……也许他们早该被遏制了。”
肖对望着沈莫离冲上前去的背影，咀嚼着这句话的深意，魔王决定破釜沉舟了吗？魔王说的最后这句话，声音似乎语调有些不对，这到底是魔王说的……还是、魔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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