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这是喊谁呢？
姜衍安脑子转了转，没转动，过了会儿记忆回笼，想起往日种种登时泪流满面。他哽咽道“先生对不起！我、我实在没办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他仿佛还能闻到指尖的血腥气、回味出口里的咸腥味。
他是个懦夫，报仇后就彻底失去勇气，不敢面对自己变成怪物的事实。
“我明白。”容锦叹息着抚上他发顶。“所以我带你回来，你就在此长眠吧。”
“先生……对不起。”他忽地转向秦连，一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只好不做称呼，“你好好陪先生，代我照顾他。”
秦连点头“不必师弟说，我自当如此。”
“不、不是师弟。我……先生……”他张张口不知道怎样解释，得到容锦记忆的姜衍安知道许多秦连不知道的事，也明白这些不该由他来开口，于是他最后说“你若是真心就永生永世陪伴先生，若没个恒心不如尽早离开，省得先生最后伤心。”
“说什么呢。”容锦一拍姜衍安额头，“赶紧去做你的春秋大梦。”
“别打脑袋再打真成傻逼了！”姜衍安破涕为笑。
容锦亦是欣慰地笑，这才是姜家村的姜狗娃，说话没大没小，满嘴现代梗。他手一挥，神树剩下的木桩下坍塌出一个洞，大小形状恰好够一人躺进去。
“先生，愿你回家路上平安无碍。”
“嗯，你也好梦。”容锦略略一笑，待姜衍安自己爬进洞里躺好，再次挥袖将地面填平封土。“愿你长眠，此生不再苏醒。”
但是他明白这不可能。姜衍安一生命途多舛，故事不会就此结束。他暗自动手脚让姜衍安没了四个凶手外背后还有昆山等派的记忆，自作主张替他斩断尘缘。
背后的大反派本身也和姜家村无关，他只想让姜衍安早日“入土为安”。后面的事有他，屠尽对方满门的话已经放在那里，他向来言出必行。
“秦连。”容锦面向秦连，“我和他的因果到此结束了。所以我说这辈子就你一个徒弟。因为你还要陪我百年千年，直到下辈子。”
容锦说着笑起来，比春暖花开还美。
他比离玥爱笑，哦不，离玥好像压根就不笑。
秦连这回是被他的笑容摄了魂。即便容锦此时用的仍旧是平凡无奇不属于任何人的陌生大众脸。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攫住般，跳动得不由自己。
晕晕乎乎的秦连没注意到容锦面色渐渐变得难看，硬抗雷劫哪有可能没事的，容锦斟酌了下措辞，打算开口时却是一口血率先喷了出来。
“噗——”
“师尊！”秦连猛然回神，惊慌失措地上前扶住身形委顿下来的容锦。“师尊你受伤了？”
“海……带、带我去海里……”容锦强撑着交代完便彻底晕了。随之他施在自己身上的变化术也失去效力，露出离玥的真容。
秦连愣愣抱着软倒在自己怀里的容锦不知道该做什么。
风起扶摇见容锦吐血晕倒俱是一惊。风起瞧了瞧扶摇，跺跺前掌不管不顾的在秦连面前现了形，扶摇拦都拦不及。
秦连不认识岩虎，但对它的凭空出现也没表现出太多波动，他心思一转就明白过来，问道“你是师尊的灵宠？”
论起来风起扶摇和灵宠其实也差不多，因而风起没有否认，它更急于治疗容锦的伤势。“他硬抗九霄紫雷受了重创需立刻治疗，你是什么灵根？”
“五灵根。”秦连答。
“太好了！”风起喜道“五灵纯净温和、生生不息，你快输些灵气给他！”
秦连二话不说将手放到容锦丹田上。
“不对不对！”
秦连不解地停下。
容锦一身修为全凭假丹支撑，寻常的通过灵脉输送灵气没有成效，只有直接将灵气送到丹田里假丹中最有效。
“不是这个姿势！”风起急得直跺掌，扶摇闻言忽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那该以何姿势？”
“用嘴用嘴！直接将灵气渡进去。灵气灵气，渡的当然是气。你用手渡的是灵力不是气，用嘴渡过去方才是气啊！”
“……”扶摇。
“……！”秦连。
“愣着做什么！快啊！容君扎扎实实受了紫雷还硬把它余威转到那个金丹身上，再愣着就救不回来了！”容锦是风起它们的恩人，它的急切自然是不作伪的。要不是它们是兽魂没有灵气，它早扑上去自己救了。
可是嘴对嘴这种事情……秦连面上有点热。
扶摇听完猛地给了风起一尾巴。对它传音“你没听见容君方才说带他去海里吗？尽出馊主意！容君既然提起定然是有用意的，快对秦连说！”
“哪是馊主意！”风起不服气，反驳说“五行灵气相生相克生生不息，确实是绝佳的疗伤之物。若是只渡气不够还得用更、更……”在扶摇越来越恐怖的眼神下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师尊，得罪了。”那边秦连终于做完思想斗争，心一横闭上眼，低头俯身便凑向容锦双唇。
扶摇气得直挠风起。
诚如风起所说，五灵纯净，对于神魂受创的人来说确实是非常有效的疗伤之物。离玥本身是金木土三灵根，由五灵根来催生其体内灵气滋养疗伤再好不过。
然而世事妙得很，谁也没料到会出岔子。
秦连一心救师尊，虽说两人唇瓣相触，那柔软的感触令他险些分心，气血上涌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但最后他愣是稳住心境，专心致志渡气灵气。
容锦的嘴唇被掰开，包含五灵的气息自两人相触的地方挤进来，体内灵气立即被激起。就像一缸碎石砸进一盆水里，水装不下那么多碎石，水被砸得溅出盆子。容锦不受控制又吐出一口血，秦连没避开吃了一嘴。
第61章 第章
在神剑山庄里，姜衍安受困陈灵犀的杀阵，容锦表面毫不在意内心则是忧心化作了算计。在姜衍安初化僵尸时就有雷劫降下的兆头。
当时姜衍安正好消除了姜家村村民化作的行尸，这是一善。一邪一善相抵，天道暂时放过姜衍安。但在山庄姜衍安击杀修士后吸了对方的血，僵尸沾血就跟凶器开光似的，为大凶降世，于是雷劫又跑出来了。
毕竟如果没有容锦在，姜衍安当场不屠尽神剑山庄所有活物本是不会停手的。当然僵尸只要修炼得道，日后即便杀人喝血都是理所当然，天道不会再降下雷劫。
头顶雷劫虎视眈眈，姜衍安身困杀阵危机四伏，容锦想让他转个满分的逼，便以言语挑衅，刺激张长老跟自己动手。
张长老的雷霆杖就跟避雷针一样，容锦存的就是用雷霆杖引雷劈毁阵法的心思。
陈灵犀抛出的那个杀阵号称可以拖住化神大能，就凭容锦目前的修为，半吊子阵法造诣当然不可能破阵。陈灵犀自个儿布的阵却是好破，他先拆了陈灵犀的阵法，接着引诱张长老出招。
雷霆杖配合引雷决，正愁不好下手的天雷不顺势下来简直对不起自己九霄紫雷的名头。
可笑在场好几个土生土长的金丹修士没人认出来，当时聚集他们头顶的正是传说中飞升渡劫时才会出现的九霄紫雷。都只当那是张长老先前战斗时引来的玄雷。
引雷决确实能引出普通的雷，过去张长老使出引雷决多次引来玄雷，他自然也认错了，没想到九霄紫雷不分青红皂白，顺着雷霆杖把他也给劈死了。
九霄紫雷是渡劫飞升前最后的劫难，它除尽奸邪，不让奸恶之徒与歪道飞升，是把控仙界的一道关口，张长老死的不冤。
紫雷顺雷霆杖指向困阵里的姜衍安，容锦当即分出一半神魂到阵中护住姜衍安，暗中引导雷劫劈散阵法，再全力怼回去。
九霄紫雷遇到他强大的神魂确实不敌，象征性挣扎了下最终放弃，让姜衍安在所有人被电光闪瞎眼时趁机一举诛杀仇人。
这个逼装得确实好，何晴晴都吓哭了。外面的凡人更是跪地喊娘各个傻了眼。
只是苦了容锦，他穿越时神魂就受了不小的伤休养十年才恢复一点，现在又用一半神魂硬抗紫雷，伤上加伤。紧接着未免夜长梦多，他带秦连他们连夜赶往姜家村，路上缩地术不停地砸，耗尽灵气仅用半夜赶到这里。
相山寒玉中储存的灵气再多终究有限，透支的代价就是连清醒都无法保持，只来得及交代一句去海里就昏死过去。
秦连一时太过慌乱，没明白容锦的意思，风起又跳出来添乱，现在倒好，灵气透支的容锦接受了秦连的五行灵气，吐血不说，更是受到反噬浑身灵脉急速萎缩。
“师尊！”秦连吓得都懵了。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风起大为不解，不明白为什么会适得其反。
容锦的灵脉萎缩仍在继续，秦连不感再乱动，只能无助的抱着容锦，双目被泪水浸湿。他感到恐慌，仿佛回到了秦家灭门那日，亲人都在他眼前死去，而幼小的他无能为力。
“师尊……不要……”秦连的心像突然空了一样，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装不下。“不要离开我……你明明、刚才明明说要我陪伴百年千年……”
言犹在耳，现在的容锦却面色惨白、气息一下比一下微弱。
灵脉全部萎缩后轮到灵根，金木土三条灵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萎缩消失。
风起不敢置信地上前轻轻搭住容锦腕脉，感受到他灵根的消失，扭身怔怔向扶摇摇头。
其实通过契约它们不必接触就能确认，容锦体内的三灵根消失了。
“不！”抱着容锦的秦连也能感知到这一变化。灵脉萎缩、灵根消失，原本就失去金丹的容锦接下来将面对什么自不用说。秦连只觉肝肠寸断，哭着朝天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他不懂什么是道。上辈子他以为复仇是他的道，可他还没摸上道门就一朝梦回，回到过去。
容锦说剑修需要在剑里修出道。他想了很久，觉得自己的道应该变强，然后变得比师尊还要强。
现在容锦的气息越来越弱，随时就要死去，他即将失去最后一个亲近的人，可他依然如幼年时一样只能无力的看着。
秦连将再次变得一无所有。他还是没有找到他真正的道。
倘若失去容锦，他修道又有什么用？变强有什么用？报仇吗？
灭门之仇当然要报。报完仇后呢？一无所有宛若行尸走肉。
报完仇的姜衍安选择长眠地下，那他呢？
他……他不想认命。他想要师尊活着。
即使天理不容，他不愿再认这个命。他不甘心，凭什么上天总是要夺走他的东西？凭什么不幸的人总是他！
“啊啊啊——！”
痛彻心扉的嘶吼含着灵气响彻云霄，风起扶摇被秦连周身散开的灵气掀开，一直落到几百米外。
“不好！他在散灵！”风起大惊失色。
“灵气散尽对修士是死路一条，他在寻死！”扶摇也急。然而它们没有办法，秦连分明只是个金丹，散灵时这架势惊人，庞大的灵气顷刻逸散堪比化神自爆。
灵气乍然□□，风暴的中心秦连紧紧搂着容锦，唇边淌下容锦吐到他嘴里的血，□□的灵气流扯断了他的发带，乌发在灵流中飞扬，既美又悲。
到头来他仍旧落得一场空。
容锦教他放下执念，他放下了上辈子陷害他的秦霜霜、陈灵越、严华；放下了一无是处的自己。他曾走出执念远离心魔。
而今容锦的气息逐渐微弱终于令他悟道。
他今生所求再无其他。
拥有着温柔气息、柔软嘴唇、会对他笑对他亲、教他做人的师尊就是他一生所求。
然而容锦灵根废了，快死了。他将永远求而不得。
一念起，心魔生。
灵散尽，魔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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