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延离开东院就跑去找老庄主。
“那四人密谋出结果没?”四人指的是四个凶手。
“没有,还是意见不合。”
容锦从桥上下来,找了个侧面平整的假山石背靠上去放松身体,莫名想点根烟凹个颓丧中不失帅气的造型。来往宾客下人女的捧脸男的皱眉。
“每次谈完出来陈灵犀脸色都不大好。”
根据它几天来的监视和陆续打探到的信息,只能得出这样的结果,四人防心不低,每次会面皆布置结界防止窥视偷听,它虽然是不可见的兽魂,出入结界却需要破除结界,必定惊动布阵人。
容锦倒没指望能靠扶摇窃听几个青年才俊的修士,他笑了笑,有些期待地注视向扶摇问“叶修延呢?今天又跟他老爹报告什么?”
在容锦夜访叶修延的当晚,他前脚走叶修延后脚就跑去吵醒熟睡的老庄主,一五一十向其复述刚才发生的事,然后质问老庄主是不是真的有修士、知道何晴晴是修士、内里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云云。
老庄主半真半假回答完,问叶修延知道真相后打算做什么。
何晴晴是修士,看她衣服上弟子服的徽记就知道人是天水宫的,老庄主纵横江湖四十年见多识广,他是为数不多的这个国家内清醒接受修士存在的人。
人处高位,权力年纪与日俱增,对失去的恐惧随之增加。别的失去方式尚且可控可防,唯一让他们束手无策的就是衰老和死亡。
何晴晴一身伤倒在山庄外,老庄主心知她是遭遇追杀,当下提出神剑山庄为何晴晴庇护,让她有个正当凡人身份藏在山庄休养;何晴晴教老庄主修炼长生。
庇护是没错,为什么要何晴晴嫁给叶修延?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说是家道中落的故友女儿或是上门投奔的远房亲戚,认她当个义女收留在山庄里又何妨?不不不,这么说出去没人信,人家指不定猜测老庄主是瞅中姑娘家年轻貌美,养在后院老牛吃嫩草。
况且人家堂堂天水宫嫡传弟子,天之骄女,在山庄里客居那不得受委屈?除了正经庄主夫人还有哪个女子在神剑山庄里更尊贵的?老庄主夫人早逝,老庄主一把年纪,自然是选年轻帅气的少庄主呀。
何晴晴迫于形势委委屈屈答应交易。老庄主解释这段完全没造假,叶修延一听就理解了老父亲的苦心。
害怕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老庄主问他该当如何,他当然是支持啊!立马不幽不怨,安心等着当新郎官不说更主动提出暂且假意逢迎蒙蔽预备毁婚的容锦。
叶修延把容锦卖个底朝天,扭头老庄主又把他卖了。老庄主第二日恭恭敬敬去见天水宫何晴晴的大师姐穆静,说了啥由于结界扶摇没听到,不外乎是和叶修延同样的套路。
一个凡人怎么会认识天水宫的徽记呢?最简单的原因当然是他见过。他与穆静显然是旧识,这不稀奇。
老庄主想长生奈何拿不出能让修士动心的东西,发现送上门的何晴晴就如瞌睡遇到枕头。
容锦把这些分析给系统听,系统问了个完全不是重点的问题。
宿主好意拆穿,叶修延反而背叛宿主,宿主生气吗?
容锦语气如常,分析起来就跟讲旁人的事一样平静。被背叛不是件令人类极其憎恨的事吗?
容锦翻翻眼皮子,反问“背叛?这很少见吗?”
系统哑口无言。
老庄主是叶修延亲爹,他是个路边见过一面的陌生人,选谁用问吗?同样叶修延对容锦也是个陌生人,他有说过信任叶修延?没有吧。
“我不生气,不过我需要表达一下应有的愤怒。”
容锦在假山石边守到日薄西山,前后东西院的侍女上来好几拨搭讪的,都教他冷淡礼貌地回绝。
可惜始终没等到何晴晴,他看看天色想着算了。
人各有命,他其实不爱管闲事。
婚礼前夜,午时一刻,山庄包括下人在内多数人都陷入沉睡,只有山庄的护卫和巡查弟子尽职尽责守卫着安全。
漆黑的夜空繁星璀璨,圆月偏于丰满,看得出再过两天就是满月。静悄悄的夜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待到明日吉时,一对璧人将在满堂祝福中结城伴侣。
容锦打开窗户,坐在圆桌旁挑灯看书。他不睡秦连坐都不敢打,盘坐床上暗搓搓盯自家师尊。
前天容锦就搬到别的房间,今晚为等风起才趁夜过来。算算时间秦连又一连好久没见过他。
念及此秦连有点委屈。
趴在脚边的扶摇竖起耳朵,容锦心有所感,自书页上移开目光,冰冷的夜风灌进窗口,携着他等候已久的人落地。
姜衍安无声无息落地,扫眼房间面向容锦,庄而重之端正跪下。风起随后飘进来,正看到姜衍安伏低脑袋做着三跪九叩。
秦连讶然起身,站在床脚不知所措。
第53章 第章
“先生再造恩德,戮之结草衔环尚难以相报。”他被风起带出苍星门不远就恢复神智,结合容锦渡给他的记忆明白了前因后果。
从一介山林农户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阴邪怪物,任何人都需要时间来适应这种转变。从苍星门到神剑山庄的短短几日就是容锦给他思考的时间,因此早早唤醒了他。
倘若无法接受如今的现实,容锦当然会解决掉他送去轮回,再由容锦动手帮他报仇。但是事实虽然难以面对,全村几十口人性命血仇如深海,姜衍安想如果自己连仇都不愿亲手去报就太不是东西了。
风起交还玉印,趴到扶摇边上。以秦连视角看来就是容锦漠然受着姜衍安大礼时,凭空显现一枚玉印飞进容锦丹田。
冰凉的灵气游走经脉,霎时充斥全身,修为接连攀升到金丹。灵气和修为的变动瞒不过同在山庄的几个修士,容锦仍旧没做防范,泰然接受完姜衍安的跪礼。
他不受秦连师徒礼,因为在秦连面前他顶着的是离玥的身份,秦连明明是他容锦的徒弟凭什么去跪离玥!壳子里装的是他也不行。
他肯受姜衍安大礼,因为在姜衍安眼里由始至终他就是他,是容君锦。这份礼受之无愧。
“戮之。”容锦传给姜衍安的记忆里连为对方取的字一同传过去了,“你称我一句先生,我自然要引导你。这是先生的职责,不用言谢。”
“先生……”姜衍安膝行几步上前,伏到容锦膝头忽然放声而哭。
僵尸竟然有眼泪。
容锦侧目看向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的秦连叹气。“虽然我不太合适,好歹算半个长辈。”他伸出右手轻轻放在姜衍安头顶温声道“天佑戮之,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秦连恍然想起容锦似乎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望着宛若另一个自己的姜衍安趴在师尊膝盖上哭得不成样子,他忽然有点明白。
师尊希望他们一世长安,远离痛苦、仇恨、纷争。对一个修士来说这种祝愿很可笑,但对一个孩子,那是长辈最期望达成的美好愿望。
容锦正是疼爱他们,所以才许下如此平凡的愿望。
假如没有修士横插一脚,姜衍安一定能够在姜家村继续无忧无虑的成长生活,而不是英年早逝却死后都不得安宁。
二十未到,就得直面仇人,迎接扭曲的命运。
“天佑旱魃,望你修得正果。”随着话音落下,容锦手心生出道柔和白光覆盖姜衍安头顶。冥冥中似有仙音繁华闪现,但转瞬即逝,快得秦连暗道莫非是错觉。
“血海深仇必报,但戮之……想做个人。”
容锦抚摸他发顶的手顿了顿“你离旱魃差点修为,对血也……”他没有多说,从抬起头的姜衍安含着泪的眼里他已经读到答案。“好吧。”
金丹修士的神识已经探东院外面,秦连以眼神询问,容锦摇摇头,任由修士们查探。
“秦连,把我放在你那的伞拿来。”
秦连依言从储物袋取出那柄只有骨架的木伞。姜衍安的视线立刻转到伞上,灼灼瞪着它,他记得这把伞。临死前它从窗顶掉下来,他知道这肯定容锦的东西于是抱住了它,最后一同走向死亡。
“成年礼。”容锦微微笑着将伞接来,转手亲自交到姜衍安手中。“还没做完,今天先试试手。”他握住伞尖,姜衍安握着伞柄,扣住机簧咔哒一摁,伞与柄分离,自骨轴里缓缓抽出把细窄的木刀。
单刃平口,无护手刀锷。
虽然是木头做的,不过原材料来自村口大神树,足够砍死一打金丹。
“那四人就在神剑山庄,戮之,大家的仇由你亲手报。”容锦抽身而起,在姜衍安逐渐转为悲切空洞的目光中拂过他太阳穴,抽出一团白雾状又如纱团的东西,挥手抛出窗外,巨大清晰的影像立刻投映在他们屋顶的夜幕下。
像投放在半空的3d投影,清楚的回放着月余前姜家村发生的一切。
那是姜衍安的记忆,由四名凶徒冷酷无情地将村民一个接一个杀死的画面拼接,最终定格在记忆的主人被杀的一幕。然后再次回到第一幕,重复展现这段记忆。
“谁在装神弄鬼!”一声娇叱随灵气贯穿整个院落。容锦的房门受到牵连被砸飞,木屑劈头盖脸砸进内室,秦连面无表情往前迈上半步,灵气倾泻自然地将它们弹开。
意识已经被僵尸的本能所覆盖,受杀戮之意驱使的姜衍安口不能言,空洞的双眼化成邪祟物标志性的猩红色。看也没看屋内另两人,提起那乍看起来像剑的直刀,飞身出去发出斥责的女修发起攻击。
凶手的面目仿佛刻在姜衍安的魂魄上,不消谁去指认哪怕失去作为人的思维他都认得出那四个人。
也是巧,第一个按捺不住的女修正是那名天水宫人,新娘子何晴晴的大师姐,天水宫代宫主。她是四人里心智最不坚定的,觉察东院这边有邪祟之物的气息传出,她和同行的长老弟子当即前来查看。
哪知道飞在半空老远就看到硕大无比的高清画面,一幕幕皆是他们在姜家村做的那些事。
这些事只要流传出去,她就完了。不顾同行长老怀疑的神色,她先发制人出声问责,不想屋子里忽然冲出一个人形,兜头就是一剑砍来,细看却是柄形状怪异的木刀。
她连忙闪避,祭出法宝准备迎战。
姜衍安手中长刀发出莹润白光,在女修闪躲时不曾改变出刀的势头,手腕一翻刀身偏离原先的轨道,在空中划出一个折角,左手探出。属于僵尸的尖利指甲迅速抽长,尖端闪耀的黑光明白表示着它带有剧毒。
金丹威压轰然布满整个院落,住在东院的客人也就是简远堂一行无不被压得动弹不得,浑身冷汗,想出来看个究竟都不行。姜衍安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仰头发出一声兽类才有的嘶吼。
左手与右手同时滑动,天水宫的金丹长老甚至没意识到有事发生,就见他们的代宫主被看似脆弱的木刀削掉了脑袋,俏丽的女子美目仍睁着,峨眉微蹙,脸上还是疑惑和愤怒的神色。
第54章 第章
一颗美人头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好几圈。
天水宫三名弟子已然傻眼,呆怔在院落门边。随后赶到的陈灵犀兄妹、昊天门少主、扮成陈家修者剩下两个凶手以及叶修延父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呆滞。
叶修延父子不是被姜衍安吸引来的,凡人也发觉不了这边的大动静,他们出现的如此快是因为这里原本即将发生另一场变故。主角换成容锦。
老庄主对江湖险恶一词深以为然,他连哄带骗说服叶修延,预定今晚困住容锦,好让他没有机会扰乱明天的婚礼。
院落外埋伏着一群神剑山庄一等一的好手,加上陈灵犀几人预先布置的阵法,只等时机一到来个瓮中捉鳖,哪知道让天水宫那个傻的乱了阵脚。
诚然老庄主一开始是和天水宫勾结,但后来出了何晴晴一事,他们几个产生分歧,老庄主不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只是觉得陈灵犀看起来比女人更可靠,便私下与他勾结一伙。
血腥气弥散开来,住得远的何晴晴此时赶来,瞠目结舌望向死不瞑目的师姐,顿时愤怒、喜悦、恐惧交织,她慌乱地奔向天水宫长老道“张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何晴晴的声音像是一个开关,刹那间让在场所有人的脑回路联通上,无一不全神戒备,紧盯行凶的怪物。
只见那个一刀砍掉一名金丹脑袋的怪物此刻正抓着没了头的尸体,单手捧住不断涌出的鲜血凑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
金丹不比元婴,身死就真的魂消,死的不明不白不说,死后身体还要遭受侮辱。失去脑袋的身体并没有立刻死去,血又淌了片刻才停下,心脏停止搏动。姜衍安歪歪头,好奇地将手探向女修的胸口。
张长老再看不下去了,立刻制止。
“孽畜住手!”他虽然不懂姜衍安是个什么东西,但骂“孽畜”二字没毛病。
容锦早在姜衍安出手时就出来了,倚在门框边静静旁观,姜衍安使出漂亮的一刀一掌斩落人头时他甚至颇为赞赏地叹了句。
“分花拂柳!”
他住在姜衍安家里那些年没少教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管是独孤九剑九阴真经都被他掰扯了个遍。没想到姜衍安骨骼清奇,真踏马折腾出了那些只存在于凡人幻想中的招式。
分花拂柳原本是剑招,不过伞中刀本身就细窄得像把细剑,一两个剑招倒用得出来。
秦连听他的语气,自己脑补了那些没有他的年月里师尊是如何教导师弟,想不到他两辈子都没有得到过的剑法指导姜衍安日日都能得到。
免不了的心生不甘。他为容锦选择剑道,却不曾有一天受过这方面的教导。反而得到修剑者至今没有修出剑意只是空架子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