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西恩会长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听到晏阳这么说, 心脏猛跳起来, 赶紧把手里的保护罩给林奇拿着, 追问“你认识这东西?”
“认识啊。”晏阳慢悠悠地说完,见卢西恩会长一脸急切,其他人也好奇得抓耳挠腮,才接着说道,“这叫‘海屋添筹’。”
“海屋添筹?”卢西恩会长咀嚼着这个词,脑中朦朦胧胧的,抓不住它的意思。海屋, 应该是指山上的亭子,添筹, 瓶子里有树枝, 那只飞鸟也衔着树枝,添筹应该就是指飞鸟把树枝衔到瓶子里。可是这么ji,ng致的雕刻, 难道就是为了字面上的意思?卢西恩会长忍不住追根究底, “海屋添筹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卢西恩会长求知若渴的眼神取悦了晏阳,晏阳点头说“有的,这是东坡先生在他的《东坡志林》里记下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三个老人在仙山上比高寿,其中一个老人说‘海水变桑田时,吾辄下一筹, 迩来吾筹已满十间屋’, 意思是, 每当他看到沧海变成桑田的时候,他就放入一根树枝,现在树枝已经堆满十间屋子了。”
卢西恩会长认真咀嚼着晏阳的话,东坡先生,他没听过;《东坡志林》,应该是本书,他数据库里没有。这个充满神秘美感的故事,他也不曾在别处听说过。卢西恩会长低喃“沧海变成桑田所用的时间非常长……沧海桑田,沧海桑田,这词真漂亮。”
这次卢西恩会长的ji,ng神力没有崩溃,正相反,他的眼睛灼亮得很。卢西恩会长恍然道“我明白了,这个海屋添筹图是用来祝寿的对吧?”
“对,有飞鹤衔来树枝的话,就表示人可以多活百年。”晏阳说。
“真是美丽又含蓄的祝愿。”卢西恩会长感叹。仙山,仙鹤,代表着百年寿命的树枝,多么浪漫的祝寿图,哪怕明知道这些知识虚无缥缈的传说,了解之后还是觉得它比刚才更加美丽了。卢西恩会长又问,“那这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你能看出来吗?”
“这个啊,是蛐蛐笼的盖子。”晏阳漫不经心地说,“象牙旋钮底下应该连着个葫芦瓢,上面这个则是玳瑁盖子。”
“玳瑁?”
“玳瑁嘛,”晏阳瞧了眼一旁趴着装死的大龟,“就是一种海龟龟壳制成的材料,因为它色泽很漂亮,质地也很不错,龟又代表着长寿,所以是一种非常受欢迎的宝物。这个玳瑁盖子是镂空的,可以从上面看到葫芦瓢里的蛐蛐。”
卢西恩会长的疑问越来越多“蛐蛐又是什么?”
晏阳有些不耐烦了,见卢西恩会长大有穷追不舍的势头,只能继续勉为其难地解答“蛐蛐是一种虫儿,长着两根长长的触须,像戏台上的大将军,所以又叫将军冲。这虫儿的特殊之处就是叫声特别清亮,两只雄的遇到一起会大干一场,当然了,一雄一雌遇到一起也会大干一场,就是干法不太一样。”
直播间的观众们一下子又炸开了——
“我听到了什么?小朋友刚才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听不懂听不懂,我还是个孩子!!”
“大♂干一场!”
“大♀干一场!”
“干♂法不太一样!”
“你们够了,上面要来查房了!!!”
卢西恩会长抗干扰能力颇强,又明白了晏阳的意思“这蛐蛐好斗,所以有人把它抓起来观赏和赌斗?”
晏阳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林奇却不明白了“不能吧,这玳瑁盖子雕工这么ji,ng细,谁会用来做蛐蛐笼?”
“可能是某个小孩自己喜欢玩蛐蛐,觉得别人肯定也喜欢,就央着匠人帮忙做了。”晏阳还是漫不经心。
“送礼哪有挑自己喜欢的,当然要看送给什么人、对方喜欢什么。”林奇理所当然地说。
“是啊,所以那是个傻子,送东西都不会送。”晏阳注视着那被时光侵蚀过的蛐蛐笼盖子。
这也算是一场缘分。当年他住在宫里,最最喜欢的长辈就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皇帝陛下寿辰前大伙都在紧张准备,他见其他人都忙忙碌碌,便也悄悄准备礼物。他翻了一堆书,才在皇帝陛下喜欢的东坡居士笔下找到适合的祝寿图,一笔一划地画出来央工匠给他做。
皇帝陛下见了他悄悄送上的蛐蛐笼,颇为高兴,把他抱到膝上说“还是我们阿阳送的东西最木奉。”皇帝陛下笑着笑着又叹起气来,“就是我得把它藏起来,不能让别人看见,大臣们看见了会骂我玩物丧志,太后娘娘看见了会把它砸掉。她最讨厌东坡居士,连东坡rou都不许人做。”
他怜悯地说“那当皇帝还真可怜啊,蛐蛐不能玩,东坡rou也不许吃。东坡rou多木奉啊,香糯酥烂,好吃极了!”
皇帝陛下揉揉他脑袋说“是的,当皇帝最可怜了。”
他一脸庆幸“幸好我不用当皇帝!”
皇帝陛下哈哈一笑。
那时候他傻啊,不知道那个位置人人争抢,没坐上去的想坐上去,坐上去的怕摔下来。有段时间太子哥哥的东宫位置岌岌可危,他还和太子哥哥说,太子、皇帝有什么好当的,咱不当了呗。后来想想,大概就是人人都那么看重那个位置,他却一点都不在乎,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帮点什么忙,他和太子哥哥才会渐行渐远。
道不同,不相为谋嘛。
没想到他来到了这遥远的后世,y差阳错之下竟又碰上了这蛐蛐笼子。人啊,果然是这世上最脆弱的存在,东西可以流传万世,人死了就是死了,大多连史书都不会记上一笔。
晏阳有点困了,往后一偎,靠到了安格斯身上。安格斯会意地抱起晏阳,让晏阳在他怀里入睡。
卢西恩会长和林奇面面相觑,想要追问的话都憋回了肚子里。昨晚他们都上天网了解过晏阳的情况,知道他身体不好,时常会昏睡不醒,哪里还能打扰。
大龟抬起脑袋瞧了瞧,发现晏阳到安格斯怀里去了,又悄悄往海边退走,动作竟有着说不出的迅捷。安格斯淡淡地扫了一眼,伸脚一踩,正巧踩住大龟的尾巴。
大龟低叫两声,四肢都缩了起来,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小眼儿里头满是委屈。
夏佐犹豫地问“这算不算虐待保护动物?”
伊莱轻咳一声“应该不算吧,逗着玩而已,你看它都没有表现出攻击xi,ng……”
大龟不敢表现出攻击xi,ng,怕死:3∠
安格斯对大龟说“带我们去钓虾。”
夏佐?????
伊莱?????
大龟居然真的把四肢伸了出来,带着安格斯往前走。
伊莱不敢置信。
唐恩说“听说ji,ng神力足够高的话,可以与异种生物进行交流,甚至可以控制它们的行动。不过这也只是天网论坛上一些人的猜测,没有实证,也没有相关论文。”
“是有这样的可能xi,ng。”卢西恩会长说,“听说二十年前陨落的那位天才将领就有这样的能力,他甚至可以潜伏在虫族之中了解他们的情况。可惜天妒英才……”
提起那位天才将领,夏佐几人都有些默然,唐恩更是一阵难过。那位天才将领是平民出身,是无数平民的偶像。他与皇帝陛下相交莫逆,把一众贵族都压了下去——据传当年皇帝陛下能继位还是因为那位天才将领的帮扶。
可惜的是,二十年前他与夫人、年幼的长子出行时遇到突袭,某些人与虫族勾结,下了狠手要把他永远地留在那片星海中。天才陨落了,只留下年仅一岁的幼子,皇帝陛下悲恸地将挚友的遗孤收为养子,也就是如今的乔纳森殿下。
……
大龟以虾蟹为食,自然清楚哪里有虾,它认命地带着安格斯一行人走到一片礁石带上。海滩上有个一米多宽的水洼,正好可以让泰德把早上钓上来的“储备粮”都放进去。很快地,蟹啊螺啊鱼啊齐聚一堂,在水洼里大眼瞪小眼。
伊莱还是有点不确定“在这边真的可以钓到虾吗?”
夏佐捋起袖子“试试看。”晏阳执着地要吃虾,正是他大展身手的机会!夏佐一马当前地坐到一块平坦礁石上,拿出钓竿认真钓起虾来。
安格斯看了大龟一眼,眼神大意是“要是钓不上来就吃龟rou”。
大龟吓得一激灵,生无可恋地想把脑袋埋进沙子里。
龟生艰难!
不知是不是安格斯的威吓起了作用,他们还真陆陆续续钓上不少大虾小虾,到晏阳再醒来时水洼里已经挤得满满当当。晏阳看见一水洼的大虾小虾,那叫一个气愤“你们居然瞒着我钓了这么多!”
安格斯神色平静地撇清“大部分是夏佐先生钓的。”
夏佐“………………”
这家伙居然还挺y险的!真看不出来!
晏阳气哼哼地找个位置钓了一会儿,弄上几只活蹦乱跳的大虾,才心满意足地收起钓竿。就说嘛,今天肯定能吃上虾的!晏阳正考虑着怎么烤大虾,脚上却踢到个硬梆梆的东西,他低头一看,两眼一亮“咦,这个好像也好吃啊!东坡先生说它味道特别特别鲜美!”
第二十三章
“这丑不拉几的东西居然可以吃?”
“这又是什么啊?感觉自己就是个土包子!”
“莫名觉得又该下单叫外卖了!”
“我感觉小朋友口里的东坡先生很厉害啊, 又会编故事又会吃!”
直播间里讨论得热火朝天, 动物保护中心及时出来刷存在感“这是生蚝, 繁衍能力很强,可以食用, 不过外壳坚硬,腥气重,比较少人选择吃用, 一度泛滥成灾。”
直播间里有了答案,夏佐他们也热烈对着礁石观察起上面的生蚝来。胖乎乎的生蚝们伪装得挺好,一动不动的, 远远看去就像是礁石的一部分, 夏佐上前费劲地掰下一只, 发现它快赶上自己手掌大了!他虚心求教“阿阳,这个怎么吃好吃?”
晏阳没到过海边,不过为了吃上海味弄了几艘快船,什么都不运, 就给他弄海边的鲜货,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他大多尝过。晏阳颇为惊奇“可以吃的东西居然会泛滥成灾,真是不可思议。”他敲了敲夏佐手里那只胖生蚝, “这是上下两片厚壳, 把它打开就好, 可以用刀子撬开, 也可以把它直接放到火上烤, 烤上一会儿它就噗地一下自己打开, 热情邀请你品尝它鲜美的蚝rou。”
生蚝不,我不是,我没有。
晏阳一觉睡掉了午饭时间,竟也不觉得饿。他瞧见周围的礁石上都藏着不少生蚝,想了想,叫安格斯回去找艾萝和亚历山大,还有多恩姐弟俩,让他们叫些小伙伴过来玩儿,记得带点炭火啊铁丝网啊烧烤叉之类的,烧烤嘛,就是该热热闹闹才行。人多了,脏活累活都有人干,他只要等着吃就好!美滋滋!
安格斯领命走了,卢西恩会长师徒又凑上来问东坡先生的事。
晏阳又给卢西恩会长讲述《东坡先生与美食三两事》,比如这生蚝吧,是东坡先生被抓住小辫子流放南边时发现的,南边穷啊,什么都没得吃,蝙蝠啊虫子啊东坡先生都尝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东坡先生胡吃瞎吃之下发现生蚝的美味,别看它长得丑,其实它很美味滴,只要加点蒜蓉姜末之类的烤一烤,那叫一个香,那叫一个鲜,一点腥味都没有啦!
晏阳说“东坡先生还写信给他朋友说,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南边有这样的美味,免得其他人官都不做了争着抢着要过来吃。”
卢西恩会长说“原来东坡先生当过官,还是个美食家。”
“对,美食家。”晏阳一本正经地点头,“他可喜欢吃了,有次他朋友画了幅画,让他给提个字,他一看,画的是早春景色啊,灵感就来了,大笔一挥,给那幅画配了首诗!”
“诗?”卢西恩会长两眼一亮,整颗心都沸腾起来,“什么诗?”
“我想想啊。”晏阳有点渴了,朝林奇要了个椰子,喝了几口,才在卢西恩会长急切的目光中往下慢腾腾地说,“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你听听,这什么蒌蒿啊、芦芽啊、河豚啊,都是好吃的,人家好好的一幅画,愣是让他往吃的地方歪!”
卢西恩会长一下子魔怔了,把整首诗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明明是那么简简单单的用词,诗里的画面却一下子来到了眼前。竹子,桃花,江水,欢喜畅游的鸭子,多么鲜活的早春景致!按照晏阳的解释来理解,后半段就更活泼了,简直这也能吃那也能吃!
林奇怕卢西恩会长又出问题,赶紧cha话“看来那位东坡先生还是个文学家,这诗写得挺不错。”
小师弟也cha嘴,作为卢西恩会长最年轻的学生,他的思维也非常年轻“河豚吃起来挺麻烦的,有毒,得a级料理师才会处理,现在大家都没什么机会吃。”
卢西恩会长回过神来。他的预感果然没错,晏阳果然会给他带来巨大惊喜。这一天里的收获,比他过去一个月的考察工作收获都要大,不仅发现了一件古物,还从晏阳口里掏出一位东坡先生。只可惜他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小孩看着随意,实际上聪明得很,他想再多挖点东西也只能顺着这小孩的意思走。
卢西恩会长耐着xi,ng子试图追问“政客,美食家,文学家,还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他有没有写别的东西?”
晏阳又眨巴一下眼。他笑眯眯地说“我饿了,不记得了。”
卢西恩会长暗骂小狐狸!
安格斯没回来,卢西恩会长当机立断地让几个徒弟生火的生火、清洗食物的清洗食物、寻找调料的寻找调料,赶紧给晏阳烤点吃的出来。
晏阳闲着没事,想坑卢西恩会长一把,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凑到卢西恩会长身边提议“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对个对子吧。你玩过对子没有,可好玩了,你听听,对子是这样对的,要字数相等,断句一致,词义也相关联,比如说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卢西恩会长一激灵,两眼放光地看着晏阳“还有呢?”
晏阳笑眯眯“还有什么?没有了!我就举个例子,你玩不玩?说好了啊,谁输了谁负责烤虾。”
卢西恩会长咬牙说“玩!”
于是安格斯带着艾萝等人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堂堂黄家文史协会会长在给晏阳烤虾吃,海边盐巴好找,林奇来弄来点辛香料,边辣得哭鼻子边按晏阳的指示弄成碎末。卢西恩会长到底是常年在外探寻遗迹的,烤串功夫一把罩,一只胖虾在他手里几个翻身,滋滋滋地散发着香气。晏阳美滋滋地说“快烤好啦,卢西恩会长您烤的虾真香!”
卢西恩会长没好气地瞪晏阳一眼,对这小子简直又爱又恨。不管语言怎么变化,美是相通的,虽然还不确定晏阳是从哪里学到这些东西,可卢西恩会长清楚地知道这个是个巨大的宝藏,打开宝箱的钥匙掌握在眼前这个半大少年手里!
晏阳眼尖地瞧见安格斯带着人过来,招手让艾萝上前给带来的小伙伴们分工,一部分人挖生蚝,一部分人堆炭架网,将烤架在长长的海滩围了一圈。卢西恩会长师徒几人还在烤虾,香喷喷的烤虾味儿飘散在空中,激励着小孩们卖力地挖生蚝。
梅丽也来了,她坐到晏阳身边听晏阳把带来的现成酱汁、酱料摆到一边,听晏阳给她讲解怎么烤生蚝、要做什么准备。这时太阳西斜,金色的余晖撒在海面上,漂亮得不得了。眼看天色暗了下来,晏阳把卢西恩会长递过来的烤虾吃光光,招呼安格斯“点火。”
晏阳想吃天然木炭烤出来的美味,但要烧起这么多木炭挺麻烦的,索xi,ng叫安格斯往木炭上浇了一星星新型燃料,这东西非常容易燃烧,一碰到明火就嗤啦一下烧起来,好用得很。
安格斯听令行事,站在长长的烧烤架前把火点着。小孩子们都被拉远了,齐刷刷地看着那长长的烧烤架。只见淡蓝色的火焰呼啦啦啦地往两边烧去,给夜幕降临的海滩添了一条炙亮的火龙。上方薄薄一层新型燃料烧光之后,炭火已烧得通红,火龙变得火红火红的,烘得人脸颊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