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儿？暖儿？”远远传来几句模糊的叫声，那小孩听到叫声一下跳起来道“糟糕！先生一定又向爹爹告状了，要是被爹爹看到我没在学堂念书我就惨了！”说罢，对着那小胖狗儿摇摇手“雪饼，晚上再来看你，我先溜了！”还没来得及转身，只听得背后一个平柔中隐带愠怒的声音响起“暖儿，你急着去哪儿呢？”
暖儿一惊，瞪圆了眼睛缩着脖子愣愣回头，看着眼前穿着墨蓝色袄袍的男子，乌黑的眼眸里分明透露着几分怒意。
走为上计使不了，只好用美人计了。想到这里便迅速从眼里挤出几滴泪珠，鼓着腮帮怒这小嘴撒娇道“爹爹，暖儿不该逃学，暖儿知道错了……呜呜……”肥肥的小手挤在腮旁抹着眼泪。
原本想好这次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小滑头，绝对不能再心软！但是在看到那双原本白嫩的小手上成片的冻疮后瞳孔一缩，心里终是忍不住泛起阵阵心疼，蹲下身抱起那个小调皮鬼，沉声教训道“谁让你逃学出来玩的？你看，冻伤了手还不是自己吃苦头？”嘴上教训着却又急巴巴的将自己的袄袍扯开裹起那双冻得冰冷的小手，完全不顾嗖嗖的寒风正往自己敞开的衣襟里窜。
感觉到怀里小小的人儿脑袋上毛绒绒软绵绵的羊毛小帽一下一下蹭着自己的下巴，暖儿身上特有的奶香气似有似无的萦绕鼻边。静静抱着怀里的暖儿，只身站在雪山的顶峰，衣摆被凛冽的寒风吹起，在风中战栗颤抖。
这一刻，似乎离天空只有一步之遥。
伸手就能触及的自由。
暖儿乖乖躺在爹爹的怀里，定定看着他线条柔和的侧脸，吹起的发丝贴着脸拂过，而眼神却是那样遥远。暖儿不懂那样的感觉是什么，但是他不喜欢爹爹那样的眼神，每次都感觉心里空空的难受。他知道爹爹一定又是在怀念那个人了，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却打心底不喜欢他，爹爹这么想他，一定是很喜欢他吧……比喜欢自己还喜欢……
终于忍不住伸手将那缕发丝捏住，轻声对着爹爹撒娇“爹爹，暖儿冷，暖儿要回家！”
那男子终于回过神，嘴边漫出一丝宠溺的微笑，轻轻拍着暖儿的背道“好，爹爹带你回家。”
曾经绝望的以为这是他对他的惩罚，而渐渐地他才开始明白，这是他唯一赐予他的珍宝。
暖儿，暖儿，暖儿。
从不忘记，切肤之感，温暖如斯。
即便再是艰难寒冷，在他心里的那个地方，永远温暖如初。
带着暖儿刚回到屋里，便听得有人来报“二爷，大爷有事找您相商，请速去寨中。”
那男子眉头一挑，心中没来由的一阵不安，似乎已经多少猜到了几分缘由。将暖儿抱坐到虎皮凳上好生嘱咐了一番，道“好，这就去。”
言罢，便紧了紧衣袍，跨步出屋门。
绕过零零散散的各式小屋，总算看到前方被大雪覆住字的擎天牌柱，不禁加快脚步走向里屋。
远远看见大堂中间那个正襟危坐的男子，连忙屏退了一旁的守卫，快步走上道“大哥。”
那男子面色出奇的白，便是连嘴唇都没有半点血色。发色也不是纯黑，而是偏向不健康的淡金色，更让整个人显得生气全无。此时他正坐在一个奇怪的椅子上，巨大的轮子各一边安在椅子两旁。
“秦二，常三被捉了。”低沉浑厚的声音从那个消瘦的人口中说出，不禁让人有些微微吃惊。
秦二便是已经猜到几分，此时也是微微怔住了。
“秋杪传来的飞鸽，火漆封印，是加密急书。”那男子说着从广袖中拿出一份薄薄的封纸。
秦二不言，接过信纸便看，神色却愈发凝重。末了，重重叹息道“常三啊常三，当真是愈发鲁莽了。也好，这回让他长足记性！”
金发男子见秦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禁摇头微笑“这小子怕是因为心急着要救棺材仔，鲁莽冒进了些。让他吃着苦头也就罢了，你也别教训的太狠了，他见着你可是怕得紧。”
秦二沉默了会儿，终是道“陆大，冷程这次会落在禁卫厂手里，怕是被厉害角色擒了。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想……”
话还未完，便被打断“你想亲自救人？”那金发男子面带微笑，便如沐春风，眼神却直直看的秦二心虚躲闪。
“是……我知道这冒了很大风险，但冷程身为寒衣教的护法，也是三寒寨的三寨主，决不能有半点差错。现在世人都不知道寒衣教和三寒寨的关系，一旦被捅了出去，那寒衣也会有危险。”
陆景衡轻笑一声道“我的妹妹我最了解，寒衣的武功在寒衣教无人能敌，便是我当年也不见得有如此，哪里还需要你担心？”看着一向能说会道的秦二有些发窘的脸色，不禁摇头叹道“秦二啊秦二，什么厉害的角色要你亲自出马，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
秦二再挡不住陆景衡的咄咄相逼，沉吟半饷只好道“陆大，我当年既然已经离开，就知道再不可能回到过去，彼时再见也无非徒增伤心困扰。只是叶承修计谋多端武艺高强，加之近年禁卫的手段也愈发狠辣。我与他毕竟有过一段感情，相知相熟，若是别人我担心会着了他的道。现下是寒衣教紧要关头，再不能出岔子了。”
陆景衡久久不语，只是深深向秦二的眼眸望去，半饷才道“罢了，去就去罢，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
秦二再不多话，向陆景衡微一点头，便回去准备动身。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本应在屋里照看的嬷嬷一脸为难的在门口踌躇。到屋里一看哪里还有人，秦二气的直磨牙，指着空荡荡的小屋沉声道“那臭小子去哪儿了？”
那嬷嬷本是暖儿的奶妈，本就疼极了暖儿，这时支支吾吾叹息道“二爷别生气，刚才先生来过了，让暖儿去了学堂。”
秦二坐在椅子上，叹息道“王妈你就别替他隐瞒了，那小滑头不把先生的骨头折腾散了我就谢天谢地了。多半又是溜出去玩了罢？”
王妈拧着眉跟着叹息，拉着秦二道“诶……二爷啊，不是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暖儿现在又正是需要人管教的时候，你也该考虑考虑续弦了。人说，没娘的孩子是根草。爹就是再亲也亲不过为娘的啊……二爷你一表人才，寨子里有的是好姑娘等着你挑，你……”
秦二终于忍无可忍打断道“行了王妈，这事我自己有分寸，你先下去吧。”
王妈见秦二那张脸黑了大半，也不好多说，便怏怏地走了。
末了，屋里便又只剩了他一个人。
闭上眼无目的的徘徊在小小的屋子里，才走了没几步便一头磕到了墙上。
寨子里的当家本应该住在主寨的大屋，却是因着自己的强烈要求才住到了这普通教众住的小屋。
带上王妈不过就三个人，住那么大的屋子怪浪费的。这义正言辞的理由却是被陆大一语戳破屋子大冷清，秦二要给暖儿温馨小家的感觉，随他去吧。
秦二苦笑着摇头，睁开眼向外望去。
茫茫的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朦朦的起了一层雾。
恍恍惚惚似乎回到了从前，那人一路笑着走来。
心里猛的一抽，秦二不禁微微蹙眉，缓缓伸手去摸那脸庞，眉宇、双目、鼻梁、嘴唇……
“他们都让我续弦，给暖儿找个娘亲……傻瓜，你说我哪里舍得？这辈子算是被你套住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拥有，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永远不忘记……”轻轻抚上这个日思夜想的人，按住胸口“这里，有了你，再装不下别人了。”
手刚触及，却已化作烟尘。
窗外。
仍是大雪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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