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母乳喂养的时间里, 胡葭都是奶奶一手带大的。
而她爸爸妈妈为了留学,无奈之下将小婴儿的她交给许葵一个人抚养。
谁曾想飞机会失事呢, 老母幼女一夜之间成为孤苦伶仃的存在。
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胡葭根本没有有关爸爸的记忆,她为何执迷叫王斧爸爸呢——
“葭葭乖。”许葵哄道。她齐肩的头发梳得很整齐,服服帖帖, 拉着胡葭的手指甲很干净,修剪得圆润。
小孩子呼着气, 白净的脸通红,小手围着男人的腿,不肯撒手。看向奶奶的眼神有了些许抵抗,哀求的语调, “爸爸——”
这是爸爸——
她的眼睛里氤氲着泪水。
绿不知所措,她想弯下身子, 微笑着和小女孩沟通, 被男人的大手拉住胳膊, 王斧蹲下来。
胡葭不得不承受男人反身下蹲时腿脚的转动,和转动时带动的大力。
她的力气很小, 可是她小脚站得笔直,牢牢抱住了男人的腿——
这样爸爸就不会不见了——
王斧彻底蹲下来后, 胡葭立即松开了手,举着小胳膊上挂在男人脖子上,“爸爸——”声音含糊可是听得出来字词。
滚烫的小脸埋在男人前襟,王斧感觉到了那份热度。
发烧了。
葛素淑在一旁惊奇地看着, “奇怪——”
只余她和绿站着,于是她问绿,“你们认识葭葭?”不然怎么会叫王斧爸爸?
绿的眼底写着迷茫,“我只见过一次,是接安安的时候,安安学校同学吧?”绿猜测。
葛素淑回想安安的学校,好像是和葭葭一所,“是的,他们是一个学校的。”
二人低头看着三人的交流。
“我不是你爸爸。”上一次女人不在,被小男孩小女孩莫名其妙叫爸爸也就算了,反正不是他的种。
今天女人就在身边,王斧不想闹出什么误会。
胡葭固执地抬起头,音色清脆,“爸爸!”瞪大的眼睛直视着男人,手上的力气愈发加大。
就是爸爸!
王斧伸手,要将小孩从身上扯下来,可小孩太敏感,手才贴上小胳膊,小孩叫哇声大嚎,“爸爸爸爸——不要——”
眼泪这会儿真冒出来。
绿吓到,轻轻拍了相公的头,脱口,“你不要吓到她。”
做了母亲之后,绿十足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泪眼模糊中,胡葭和绿对上眼。
绿对她轻轻笑,胡葭胆怯地缩回男人的怀里,抽噎。
许葵一脸不解、难过与抱歉,“葭葭这是叔叔,不是爸爸,来,来到奶奶怀里来——”
葛素淑从许葵的表情中看出了疑惑,原来她也不知道葭葭为什么叫王斧爸爸。
她也蹲下身子,劝道,“对呀,葭葭,这是叔叔,不是爸爸。你看这是阿姨,”她指着绿,“叔叔和阿姨要去医院里看肚子里的小宝宝。”
她冲着葭葭笑。
对于胡葭来说,葛素淑算是为数不多熟悉的人。
然而她摇着小脑袋,否认两位老人,“不——爸爸——”胡葭难得和人有这么流畅的对话,即便她仍旧吐不出句子。
王斧垂眸盯着小孩,大手在对方未察觉的时候拉离,顺着力道将小孩塞回许葵的怀里。
胡葭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挣扎着要再次搂住男人,被许葵抱住。
王斧起身,对葛素淑点头,算是打招呼,“我们去三楼看。”三楼是妇产科,说罢挽着绿走。
胡葭在奶奶怀里噗通,撕心裂肺地喊着,“爸爸爸爸——”鼻涕也出来了。
这场景叫许葵尴尬。
医院门口附近本就是人流量大的地方,外人见小孩嚎啕,又看向小孩望着的方向——
以为王斧和绿为了生个男孩,对头胎的女儿不管不顾了。
摇摇头,指着几人和同伴感叹。
绿不忍,掉头看向大哭的小女孩,又偏过头跟相公说,“你去哄哄她吧。”
眸子清澈望着男人,绿说这句话是诚心的。停住了脚不再让男人牵着自己前行。
王斧吐了一口气,“不是我们家孩子——”指腹划过女人面上肌肤,转角止于耳后。
绿面色同情地说,“小女孩哭得那么伤心。”也不管是不是自己家孩子,做母亲的听到总是会心疼。
更何况若是自己能够抚慰一个陌生孩子,那么平平安安受委屈时,是不是也有其他父母愿意安慰自己的孩子呢。
“走吧。”绿难得命令男人,轻轻推动他,走在前面引领着。
也就三四步的距离。
葛素淑开口,“怎么又回来了?”葭葭看见怕是更放不开王斧的。
绿冲她笑笑,继而温柔地跟哭泣的胡葭说话,“小朋友不要哭了,爸爸不在,叔叔陪你一会,不哭了好吗?”
女人青葱一样的手指指着男人,脸上是温暖的笑。
胡葭长大的嘴合小,小胸脯一抽一抽的。
她看着绿,呆愣愣地看,一边哭着。
而后,细细弱弱带着哭腔地叫,“妈妈——”
张开手要抱绿。
这下越发纠缠不清了——
…………
王斧被绿下命令抱着小孩。
此刻胡葭正在男人怀里酣睡,眼皮红肿,口张着流口水。这是哭累了,加上看了医生耗了精神,疲惫极了。
四个大人在医院外的一家干净的餐馆找了位置坐下,静静地交谈着。
准确来说是绿和两位老人交谈,王斧向来不与不在意的人多话。胡葭骨骼瘦小,抱在怀里很轻,男人安慰自己就当练习抱小孩了。
平平本就不让人抱,安安现在整天小猴子一样,被抱个四五分钟就要下来,调皮嬉闹。
“……我也没想到葭葭会叫你们爸爸妈妈,到底是我补偿不了的。”
许葵称得上是冷静知性的女人,说到这里眼眶忍不住发红。是呀,葭葭再怎么无知,而她给予再多的关爱,也填补不了小孩那个属于父母的那个空缺。
葛素淑递了一张纸给许葵,许葵接过,攥在手心控制自己的情绪。
“今天麻烦你们了。”许葵勉强笑对夫妻俩说。
绿微笑,慈爱的目光拂过葭葭安详的脸,后望向许葵轻言,“没什么的。”绿想的是许葵一个老人带孩子的不易,和小孩无父无母的孤独。
这让她想起她自己的童年,她也是没有父母,由嬷嬷带大的。
“葭葭以前也这样过吗?”绿探询,表情认真并非八卦好奇。
摇头,“没有对其他人这样,不过上次也抱着王斧哭了一次。”许葵当初错过了胡葭喊王斧爸爸的场面。
绿偏头看向相公,这件事相公没跟她说过。
男人歪头,学女人偏头的娇憨模样。
绿翘起嘴笑,转过头继续和许葵交流,手上捧着盛着热水的杯子。
十月的天不热微凉。
“葭葭一定会想爸爸妈妈吧。”绿低着头一字一词说着。
回忆被翻起,绿记得,自己小时候希望有爹娘的。
她有嬷嬷,可是不够——
女人声音平缓,吐出来的气只是让空气小小的波动,却直直打在许葵的心上,“你有考虑过给葭葭认干爸干妈吗?和亲爸爸妈妈一样的那种。”
绿笑得很纯,毫无杂质,明明已是有了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就像陈景明一样,没有孩子,那便认下平平安安做自己的孩子。这并不是抢走孩子们对父母的爱,而是给孩子多一份爱。
到后面更是有井晋泽、谢静筠、陈言礼他们的真心相待。
许葵嘴嗫嚅,老人向来清亮的目光黯淡下来,嘴里的话像是被人用外力拽出来的一样,“葭葭她,有点愚钝——”
肩膀突然垂下来,丧了力。
葛素淑轻拍好友的手背,低声言,“是个乖孩子呢。”
孤独症的相关消息在国内并不普及,在外人眼里胡葭就是个痴傻儿童,说得多了,许葵也被影响了——认为葭葭的智商有问题。
是的,胡葭并非真正的智商问题,她只不过是生了一场病,大脑里的疾病。
没有受凉也没有惊吓,突然有一天医生告知许葵胡葭是孤独症儿童,也就是所谓的自闭症——
孤独,从童年起,独自一人。
许葵望着一脸恬静的躺在男人怀里的胡葭,有着哭泣的冲动。
然而下一秒绿的话语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她听到了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的声音——
“我和我当家的做葭葭的干爸干妈你们愿意吗?葭葭也愿意叫他干爸——”绿腼腆地笑着,许葵看不太清,泪水遮在眼前。
“我儿子安安也有个干爸,是个很好的医生,也许可以给葭葭看看。”女人的声音又软又温和,像是春天里的风,拂在人心那么舒服。
许葵连绿的声音也听不太清了,隐隐约约的。她只听到很静的泪流声,和自己低吟的声音,“谢谢——”
声音太小,坐在她身边的葛素淑都不能听不清“谢谢”。
谢谢,谢谢谢谢。许葵呜咽起来,人前得体端庄的她哭出了声,大厅有人闻声望过来。
谢谢谢谢谢谢。许葵感觉自己苍老的心突然轻松起来,让她恍然若梦,不知所措。
绿也不知所措,望着相公寻求呵护——葭葭奶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