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认识彼此也不过才半年,但他就是知道,不管自己想要做什么,不管有多艰难,文瑞都不会丢下自己不管。
这种感觉不需要说出口,只是在每一天的接触中,在共同应对的每一件事中,甚至在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里,就有仿佛多年累积下来的默契。
若不是仪式不允许,张静很想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什么,此刻的心跳如此的强烈,简直就像是要冲出来一样。
本来文瑞觉得这一天是可以安然度过的,毕竟从文谙到,到祭祀毕正式给新学府揭牌,所有人都十分捧场,也没发生突然变天啦下人闯祸之类的事件,可以说这个吉日挑的确实不错,老天爷都十分帮忙。
一直到下午大家集体恭送文谙回宫,一切都还十分的顺遂。文谙辇架离开之后,文瑞觉得自己总算可以松口气,没想到正和众人谈笑着慢慢往回走的时候,麻烦却来了。
路边出现了一架租车行来的小马车,那上头跳下来个小丫鬟,直直的跑到文瑞面前就拜“春秋见过睿王爷,闻知今天王爷有大喜事,我们家小姐也想拜贺,无奈身份低贱,只能在此等候大人了。”
这个春秋就是当年服侍丹青的小丫鬟,文瑞在送走丹青的时候并没有让丹青带其他人一起离开,所以春秋就仍然留在了蕊香阁。只是这小丫头向来心思活泛,对此难免有些看法。
再加上反正没能跟着丹青离开就还是要卖,原本丹青走后她是一心指望自己也能混个姑娘当当的,好歹有了牌子也能多些保障。可是文瑞赎丹青时候给的很多,妈妈就另外买了更好的女孩儿回来,春秋的指望再度落了空。
等她被指派来服侍蕊珠,出头的念想就等于是被彻底断了。但她没想到的是新主子也不是个安分的,而且那么巧,正好还是撞上了文瑞。这下主婢二人算是对了味,一个心心念念要扒住文瑞这棵大树,一个则不遗余力的撺掇主子,给主子出各种主意。
那阵子文瑞正因为被人调侃是不是戒女色了,不想被人乱猜,就又固定去蕊香阁转悠。蕊珠很懂察言观色,他也怕次次换人都烦,就直接定了这一个。
只是没想到这女人心比丹青大多了,明明自己每次去都只是喝喝酒坐上两个时辰,话都不多说,但她在别的姐妹面前就特别的显得趾高气昂。自己平时不屑去理会这些事,可是看来她十分懂得得寸进尺,今天这一出一下子就踩到了自己的底线。
但眼下也不便发作,文瑞只得冷淡的摆手“不妨,请你家小姐先回去吧。”
可惜春秋自然不会接这个茬,她又福了福,道“我家小姐真心拜贺,还请大人过往一叙,绝不耽搁大人时间。”
蕊珠今天是和她合计好的,怎么想那新学府落成都是个大场面,文瑞不理会她们无所谓,只要能凑上这个热闹,哪怕只是给当时在场的其他人看到她和文瑞的关系,这也就赚了。毕竟吃她们这碗饭的,能够结交的权贵数量和等级都是直接和收入挂钩的。
所以当春秋在这里纠缠文瑞的时候,那边蕊珠已经下了马车,头上也没戴遮挡的斗笠,就这么盛装着站在路边的树荫下,远远看过去还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跟在文瑞身边的都是什么人?这种场面大家也就都心照不宣了,一个个笑呵呵的过来和文瑞拱手,先行回学里去。有个别认出了蕊珠身份的,连日后的计较也已经开始盘算。
张静之前被文谙喊到了队伍最前头很是说了会子话,对他这个年轻的少东一番表扬又一番鼓励的,结果等文谙离开,大家集体向后转,他这个本来在最前面的就成了最后一个。
同样变成了队伍最后的文瑞很快就被人群跟拉去了前面,张静周围则围上了不少自诩对朝廷动态比较有眼光的。这一来,两人中间的距离很快被拉开。
文瑞被迫停下的时候从张静的角度看过去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蕊珠所在的地方是没有人潮阻挡视线的,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有位窈窕的少女,正羞涩的望向队伍前方,目光的终点似乎是文瑞。
这一瞬间的感觉是张静从来没有过的,形容不出的微妙情感在胸口涌动,内心里却还有个声音在反复的说着“一定不是这样的。”
一定不是怎样呢?张静并没有去细想,而是走快几步,想要追上文瑞。可惜还没等他走到,就看到文瑞已经出了人群,向那少女走去。
身边陆续有人走过去,不少人都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声,也有人悄声的说笑“睿王爷好兴致,不愧京城第一风流人物。”
张静虽然从小被钱夫子管得严,但不见得真的什么也不懂,这会儿人群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只是心里憋闷的感觉却更加明显。明知道不应该多管闲事,却怎么也没办法停下向文瑞走去的脚步。
小四此时难得当了一次尽职尽责的书童,眼看着张静往文瑞那头走去,他忙不迭的上去拉扯张静“少爷,你要去哪里?学里大人们都在等着呢,快些回去吧!”
一旁小蚬子也来帮腔“是啊是啊,张公子先回去吧,我马上也让我们爷回去。那小娘们儿也不知道什么来路,一点规矩都不懂!”爷啊,这种事情你怎么就让它发生了呢?自求多福吧!
被两个书童一通拉扯,张静总算彻底回过神来,心里又是窘迫又是不爽,正巧就看到文瑞向自己这里看过来。而那少女则向着文瑞迎过去,走没两步,脚下一歪,人就整个靠到了文瑞身上。
眼看着文瑞也摆出一副十足惊讶的表情,张静突然觉得来气,狠狠瞪了文瑞一眼,转头就跑。
文瑞这会儿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几乎要忍不住把蕊珠掼到地下,可到底不能这么做,只能一把把人推开,匆匆应付了几句,就抽身往回走。
那蕊珠眼看着自己目的也基本达到,而且文瑞脸色也不好看,终于知道要收敛。看文瑞走的匆忙,也不敢再撒娇强留,只瞠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留恋的看。只把边上剩余几个还没回到学府里的官员勾的神魂颠倒,都感叹睿王爷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的睿王爷现下是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回来之后基本上就是自由活动的时间,等日头再偏一点,请来的雅乐班子搭出台来,就是晚宴。张静以此为借口,继续把自己忙的团团转,文瑞简直逮不到他。
可话又说回来,现在人多眼杂,就算逮住他了,又怎么说呢?牵扯到蕊珠这块的,都不是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的事儿啊。
想到这里,又觉得火气上涌显然那女人并不太识相,看来以后还真不能这样图方便只点专门的一个。又或者干脆不去了?文瑞突然通透起来自己已经不需要风流浪子的名头做掩饰了啊!
毕竟新学府这一落成,自己的政治立场其实也已经明确,接下来无论如何,是非场里是走定了。既然如此,有些该断的东西,倒不如乘早断了好。也免得留在那里,回头被人当了渠道或者把柄来要挟自己。
越想越是这个理儿,暗暗好笑自己最近也真是糊涂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么浅显的道理都非要等别人闹到自己头上了才反应过来!
主意想定,心里总算觉得稍微安定一点,只希望晚上能有机会找张静再说清吧。现在这个时机也不算太差,毕竟新学府刚落成,张静没道理完全躲开自己,而只要他们还有交流的机会,那应该总有解开误会的那天。
第57章 第章
不过话虽如此,实际真找到机会之前文瑞还是等了足足两天。
这两天里大家普遍呈现一种新学府新气象的精神面貌,虽然都累的半死,但人人脸上喜气洋洋,精神都很足。几位新教习也被这种情绪所鼓舞,很快的融入到了新生活里来。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张静却还没从过去的活动里完全抽身。他在督促《新学府大事记》的进程,以及整理打算出版的小册子《新学府通导》。
这两样,前者是钱夫子也希望看到诞生的学府记录性文书,还算比较有意义;后者则完全是张静的点子,用来给学府做广告用的。
新学府诞生虽然动静不小,但其实比较大的震动还是在朝堂上,在民间,更多的老百姓是保持着观望的态度。特别是新增加的技艺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无疑是最有吸引力但也最拿不定主意的。
要知道“学府”这个概念在老百姓的心目中那都是圣地,现在有人告诉你在圣地里可以锯木头劈干柴杀鸡宰鹅做菜,虽然不见得人人都懂什么叫有辱斯文,但总归在大多数人心里还是很不靠谱的一件事。
甚至这次第一批的学徒里都有不少是那几位师傅本身的徒弟,带过来进修的。否则光靠直接在民间招生,只怕结果会差的让人不忍看。
针对这样的情况,张静觉得不能慢慢等名头出去再说,那是坐以待毙。必须要想办法主动出击,破除广大民众心目中学府就只能读圣贤书这一教条性约定俗成!于是《新学府通导》的设想就应运而生了。
好吧,这其实还是从刘大哥那里来的想法。这个年代的人对广告还没什么概念,但是据刘大哥说,在后世会有很多的广告,多到充斥着每个人每一天生活里的每个角落。
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意味着你无论躲在哪里,无论议不议时事,无论文化程度有多低,出现在广告里的东西你都不可能不知道!
张静当时就被震撼了,现在看看技艺馆的情况,就决定来活学活用一下。
对此文瑞除了各种支援,实际却插不上话。按他的想法,想要民众口口相传,编几个朗朗上口的童谣教给街上孩子去唱就能达到目的。
但是张静却在大张旗鼓的准备出版成品书,为此还聘请了好几位画师,从新学府落成典礼开始,把每个重要的场景都突出记录了下来。
这些图,再加上落成之后正式开始运营的学府里的日常场景的记录图,整理归类之后再配上相应的说明或者诗词,虽然画师都不是名家,最终出来的册子每页的内容看起来倒也图文并茂丰富有趣。
只是再有趣,谁会出大价钱去买这么一本东西呢?要知道书可是普通老百姓都不会随便去消耗的奢侈品。文瑞一边不解一边随手拿起几张刚出炉的新书页翻看,这一看却看出来了不同。
三张书页,两张是中规中矩的介绍,另外一张却是昨天厨房里的乌龙有个刚入门的小学徒误把韭菜当葱切了,还把他师兄配好的每盆菜里都撒上,于是整个中午就看到他一个人守着一堆盘子往外一个个摘韭菜粒。
文瑞看的好笑,下意识去找张静问为什么这种都要记录,抬头发现张静又不见了,心里叹气,不得不转头去问旁边的画师。说来这些册子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能弄好,否则张静天天找事由能躲就躲也不是个事儿啊。
那画师见文瑞问,自然实话实说“少东吩咐了,这册子是要做两套不同的。这是乙类里内容,因要偏重轻松贴合平时,故此都是此类杂记。”
听他这么说,文瑞又多看了几眼,这次请的几位画师都是有点年纪的老先生,勾勒神态十分到位,画上小童的表情从洋洋得意到意外吃惊到垂头丧气,活灵活现,确实挺好笑。不过一边笑,一边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张静要弄这个。
正好,就借这个名头去堵张静去,看他能不能再躲!毕竟他做这些东西使用的也是学府里的资源,而现在这笔大帐八成都是他皇帝大舅往下拨,由他这个王爷经手,他要问详细还是很有立场的。
张静被堵住的时候果然还想找借口溜,但是文瑞抓紧时间把问题丢了出来,他不能置之不理,只好乖乖回答“这些书册并非打算贩卖的。”
印了不卖?文瑞兴趣来了,张静肯定不会打算浪费钱就堆在家里,可是书印出来不拿来卖还能干嘛?
“那却是为何要印?而且还要做成甲乙两种?”
想想自己回头报账还是要说明,张静也就不再想着开溜,而是定心给文瑞介绍了自己的广告设想。
甲种正规通导本册是打算精细制作的限量本,从内容到选纸到用墨到印刷作坊,都选用最好的。这些是专门用来送比较有份量的、同时也来参加过落成典礼的大人们。
因为甲种本身选料精致,做工精细,还有学堂里有名望的夫子们给题的词作的画,也有落成盛况时各家大人的现场纪实,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上都比较有收藏的价值,也适合士林人士拿来附庸风雅。
乙种则属于通导的编外,面对的读者群就是街上往来的普通人群,所以不会做的太高档,普通土纸批量生产就完。并且这个编外不会只做一批,而是每个月都收录当月新鲜事做上几百册,就摆在城门口人流量大的地方派发。
这就相当于新学府每个月都在印报纸给大家看,相信只要能坚持一段时间,大家对学府的认知就会更加的贴近事实,新学府的形象也会更加的亲民,那么等下一个招生季,局面应该就能打开了。
张静大致的介绍了一下,歪歪头,心里原本赌气不想再求文瑞的那点小心思又有点活动。
作为一名合格的风流王爷,文瑞的书画在本朝还是小有名气的,再加上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不太喜好这一类的,也会想办法弄一副字一张画的来充门面。
本来张静想的就是通导本册请文瑞来题书名,甚至有可能的话,请他帮忙写个序或者跋。有这个名人效应,这册子就绝对不用担心送不出去,而且拿到的人还会以此为荣,也就更利于书院的宣传。
只是自打那天看到文瑞和那女子起就觉得堵心,不想见他,这个念头才被丢到了脑后。今天文瑞自己找上来,又还是一贯的和颜悦色,倒显得自己莫名其妙起来。
有心想要认个错吧,却又觉得无从认起,这怎么看都根本就是自己单方面的无理取闹。文瑞没生他气没点破他就都算是给足了面子了,难道还要自己去戳破这层?说对不起我不应该乱生气我只是自己小鸡肚肠?可是你凭什么生气?就因为人家女人缘比你好?
张静光纠结这个也纠结不清,对自己的这种心态更是不敢去多想。可惜他本来就不是心里能怎么藏得住事情的人,脑子一钻牛角尖,面上为难的神情就自动自发的出现了。
文瑞想的没这么深,但是光看张静的表情,也能推断个七七八八。一面感叹张静单纯的可爱,一面又十分感谢老天爷这么快就送机会上门,更加放柔和了声音问张静“贤弟可是有甚为难的事情?愚兄可能帮忙否?”
既然人家都问了,张静脑袋胸口都一热,顾虑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小弟厚颜,想求文兄的字,为《新学府通导》增色。”
“这有何难,但不知贤弟想要为兄的抄写多少?”
嗯?张静呆。
抄写?合辙这位王爷是把自己当成抄书匠了么?那铁定是本朝最贵抄书匠啊!用了的话会遭天谴的吧?!一定会的吧!一紧张,心里想的下意识就全倒出来了
“不用不用!只需文兄帮忙题下书册名字便可。另外倘文兄有闲,能为此书作序,小弟更感激不尽。”
“此书一共打算印多少?”
这个张静大概估算过,毕竟做人情的事,大大小小只能往多了算,不能等到用时觉得不够再急急忙忙现添,所以量倒还不少,尤其这书的制作成本绝对不会便宜“小弟大约估算了下,起码是要三百册,但为保险起见,印有五百册比较好,只是如此一来,造价实在昂贵,故而暂时却是还未确定。”
“唔,五百册,倘都要题,倒必然要耽误些时日。否则一日间写出,虽则可能,到底不好看。书法讲究神完气足,如此多量,还是分个五六日写完最佳。”
哎?张静又呆了。
文瑞话还没说完,还在继续“作序简单,不过这个是要同其它内页一同印刷的吧?一般坊间印刷,刻印板的匠人都只粗通笔墨,或者自己尚能写的字体入人眼,却不能够将别家书法精髓体现。不然这样,为兄去内务府借几名印刷师傅来如何?横竖这也是为新学府好,开销之类贤弟自不必费心。”
虽说跟文瑞相处的久了,对于天上掉馅儿饼这种事已经有了一定的抗性,但通常文瑞也还只是出钱的多,毕竟很多事情也都是出钱就能搞定了。
这次居然主动提出不仅要出钱,还要出劳力,张静的小心肝儿现在是充满了愧疚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对你好的实在是掏心挖肺了,你还莫名其妙的耍小脾气,做人要知恩图报,你还在忘恩负义,应该么应该么?!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应该,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出来,支支吾吾的,本来就还挺热的天,这会儿更是急出了满脑门的汗,连眼睛都湿漉漉的了,手还下意识的揪住了人家的袖子。
看的文瑞就觉得和看到儿子跟自己撒娇似的,心里那个软啊,跟化成了水似的,恨不能把人直接拖过来抱抱。可惜还得忍住,目的还没达成,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
“不过这些事还需费一番手脚,愚兄要同贤弟讨个赏才行。”
张静脑子里现在已经有点呈现浆糊状态,文瑞话题转的比较快,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啊?”
看他那样子文瑞就想笑“莫非贤弟不愿意么?”
“不是!只是小弟家贫,眼下所有也无非都是拜文兄所赐,哪有资格来赏文兄的。”
一看张静是真的有点发急,文瑞连忙安抚“为兄玩笑而已!其实明日中秋,想请贤弟晚间一同饮酒赏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