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择拿了桔子,也基本适应完水温,就开始与另一位演员朝浅水区域走去。背后的河岸上不停有人鼓掌打气,但是随着导演助理的一声令下,现场又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沈星择将陆离给的冰桔子放进嘴里。甘甜的冰渣降低了口腔的温度。这样,说台词的时候就不会吐出白汽,出现季节上的穿帮。
正式开机拍摄,两个人在及腰深的冰冷河道里跋涉推搡,冲突激烈。除了嘴唇略显青紫一点之外,几乎看不出是在接近零摄氏度的冰水里演戏。
一条很快就过了,但是沈星择在征求过另一位演员的同意之后主动提出再拍一条备用。
而突发状况就在这时发生了——
陆离的第一个感觉是起了风。河岸两边有几棵经冬不凋的大樟树,风吹过发出了沙沙的摇摆声。同样发出声响的还有剧组的帐篷,紧接着岸边收音师的长杆也摇晃了起来。
陆离抬头看看天,依旧是万里无云、暖阳和煦。乍看之下,这阵风仿佛是无缘无故、平地而起,然而很快,更可怕的事情接踵而至——
站在岸边的收音师首先中断了工作。原本距离河岸还有半米左右的他,突然被冰凉的河水淹没了双脚。而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从河的上游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诡异响声。
“涨水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叫喊起来。各部门飞快地确认着重要设备器材的位置,然而他们很快意识到,价值百万的器材根本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现在还在河道里的那两个人——
陆离简直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跳了。实在是太快——几乎就在转瞬之间,枯水的河道里一片水光奔腾。沈星择原本已经回到了及膝深的浅滩上,可河水一下子涨回到了他的腰际,而且还在不断上升!
剧组的人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想找工具赶紧救人。然而工具还没找到,只见沈星择身旁的演员一个趔趄失去了平衡,顺便也将沈星择拽倒了!
短短几秒钟,两个活生生的人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陆离双膝发软、呼吸困难,像是被人照着太阳穴狠砸了一拳,眼前飞快地天旋地转起来。
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冲到了河边,却被一位场务死死地拽住了,不能继续上前。
不幸之中的万幸,布设在下游的浮标和安全网发挥了大作用。涛涛白浪之中很快又出现了黑色的人影,那是沈星择一手攀住网绳,一手死死地抓住了同伴。
最为湍急的那波潮水很快过去了,暴涨后的河水逐渐恢复了平静。包括陆离在内的十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涉水过去,将已经严重失温的两个人紧紧扶住,救回到了岸上。
第27章 落水狗不是单身狗
外景地突然涨水的原因很快就被查明。原来河道上游有一座小型水库,冬季下游农田干旱,因而开闸调节水位。所幸秋山基地内的这条河只是支流,距离水库又有一定的距离,这才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而更进一步追究水库开闸理应通知下游沿途的单位和村庄。秋山基地在接到通知之后,则更有义务提前告知摄制组。制片主任怒气冲冲地去找基地主管方面交涉,谁知对方也是一头雾水,表示压根就不知道剧组改变了拍摄日程。
真相最后简直让人尴尬——原来是剧务觉得冬季影城里没什么剧组,河道又地处偏僻,不会发生场地冲突的问题,因此偷懒没有报备。
制片方和导演组紧急开会,很快公布了事件的处理结果辞退负责此事的剧务,处罚有关管理人员,同时全剧组开会强调拍摄纪律。据说影城方面也有大佬得知此事,主动表示影城应该承担一定责任,今后会加强预警机制,并对剧组进行了一定金额的补偿。
以上这些后续,陆离都是从相熟的同事那里听说的。自打出事的那天起,他就一直跟在沈星择身边,寸步不离。
刚从河道里救上来的时候,沈星择的确是冻狠了。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扶进帐篷,只见他口唇青紫,面色灰白,手脚关节全部僵直无法弯曲,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在现场医生的指导下,陆离拿来剪刀将戏服剪开、脱掉鞋袜,用温暖的浴巾擦干潜水服表面残留的冰水,再用更多浴巾将沈星择从头到脚严实裹住,揉搓着他手臂和腿上因为寒冷而紧缩的肌肉。
红茶姜汤和热水很快也送了过来,沈星择的手脚被小心浸泡进温水里,缓缓提高体温。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全都围拢在了他和另一位演员身旁,尤其是导演,脸色惨白,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也不比沈星择好上多少。
就这样缓了四五分钟,沈星择的脸色终于不再铁青。他低头看了眼一直蹲着为他按摩双腿的陆离,慢慢动了动嘴唇。
“我死不了。”
陆离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猛地吸了一下鼻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情有多难看。
又过了不一会儿,园区急救中心的救护车和制片主任等一大帮子人同时赶到。虽然沈星择表示自己并无大碍,但大家还是坚持将两位演员一起送进了医院。
经过一系列检查,医生确认沈星择的身体状况一切正常,同行另一位演员右臂有轻微挫伤却也并无大碍。剧组决定放假一天让他们调整情绪,同时给余下的人召开一次安全生产大会,狠狠批一批节前这种散漫消极的工作态度。
从医院出来,沈星择被直接送回了别墅。一进门,陆离立刻将他赶去楼上更衣。自己则打电话让酒店管家将饭菜从主楼送过来。
打完电话,陆离也回自己的房间去更换衣物。
刚才他下水去拽沈星择,大半个身子也在冰水里过了一遍。上岸之后又一门心思扑在沈星择身上,等到稍稍缓过劲儿来,里外衣物都已经被体温烘得半干,唯有一双球鞋还是冰冷的,脚趾十个里头麻木了七个,剩下三个仿佛和湿袜子冻在了一起。
沈星择应该没事,可他却十有八九是要生冻疮了。
陆离将脱下的衣服一件件丢进卫生间前面的脏衣篓里,顺便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慌了,刚才他是真的慌了。在看见河水将沈星择吞没的瞬间,陆离控制不住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沈星择也会死——这个念头以前他从未有过,可突然间差点成了事实。后怕的感觉并没有因为沈星择的平安获救而减轻,反而一遍遍在陆离的心底里回放。
这一次是没事了,可是下一次呢?万一有一天沈星择真的出了事,自己该怎么办?沈星择也会重获新生吗?可到那时候,又该到哪里去寻他?
陆离知道,这种种的后怕其实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因为沈星择曾经体会过比这更加接近于地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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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管家很快就将晚餐送了过来。陆离帮着摆好餐桌,沈星择也刚好从楼上下来。
男人换了一身居家卫衣,洗完吹干的刘海随意垂在额前,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柔和而成熟。
陆离暗中咬咬牙忍住,如今的他们已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口咬上去的关系了。他转身又拿了一件外套给沈星择披好,再盛了满满一碗饭给他,然后转去对付自己那一小碗低热量低脂肪的瘦身餐。
餐桌上安静片刻,向来食不言寝不语的沈星择冷不丁地说了句话。
“你以为我会死?”
陆离塞了满嘴的白菜帮子,就这样愣愣地抬起头来。他看见沈星择正隔着镜片望着他,那眼神竟显得格外温柔。
“白天在河边上,你好像快哭出来了。”
陆离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随着这句话一根根竖立起来了。这几乎就是他以前所熟悉的那个沈星择,表面上温柔,骨子里却恐怖。
不知怎么,陆离想起了今年夏天那出戏里的一句台词。
凡是看过我真面目的人,全都走不出这扇门。
现在,沈星择要拿下他的假面具了。
否认只会加重怀疑,陆离定了定神,正准备说些什么话来搪塞。倒也是凑巧,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安娜姐打过来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上海出差。她以一种气急败坏的声音质问,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陆离一直没有打电话来向她汇报。
但责骂毕竟不是这通电话的主旨——安娜让他们现在立刻上网去看一看,社交媒体已经闹翻了天。
沈星择拿来平板电脑,登陆陆离注册的一个小号。他们在搜索栏里键入“沈星择”三个字,霎时间跳出了一堆结果,全都打着沈星择溺水抢救的关键词再看右边的实时热搜榜,第一名正是这个关键词,边上还打着一个大大的“爆”字。
这消息是哪里走漏的?
陆离一边将电话设为免提,一边飞快地找到了一条媒体官微,点进去居然还带着视频。最前面是一段从山上俯拍下来的画面,不算清晰,但可以看见剧组的人一拥而上,将沈星择二人从冰河里救上岸。然后则是路人拍到的救护车画面。
根据文字说明,前半段视频应该是前往附近山顶滑雪场的游客在途中所拍。刚刚传上网络,立刻就炸开了锅。粉丝们显然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后援会和几个与官方关系比较密切的粉头纷纷找上了工作室,再加上各方媒体的轰炸,安化文已经命令所有公关和宣传到位,随时准备发布通稿。
正说着,电话里的声音换成了一个陆离并不陌生的男人声音。
“星择,你现在怎么样?”
“我很好。”
沈星择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安化文的faceti,将自己全须全尾地展示一遍,并强调正因为自己很好,所以才没有想过要向工作室汇报。
安化文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同时叮嘱沈星择好好休养,不必理会网上的言论。工作室的宣传会去与剧组的宣发进行沟通,决定如何进行回应。
这边沈星择与安化文进行着交流,那边安娜又开始对着陆离絮絮叨叨。她说担心沈星择寒气入体落下病根,所以会发一些专业营养师定制的食谱过来,要陆离向酒店咨询是否可以烹制。此外,沈星择是个凡事不喜欢自己开口的闷葫芦,让陆离这个做助理的主动点儿,多多观察。
陆离点头,一边心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贴心的助理,刚想着回话,鼻子一痒,张嘴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电话很快全都结束了,两个人又重新坐回到餐桌边。陆离正准备向沈星择检讨自己的疏失,突然又猛地连打出四个喷嚏,憋得连脸都胀红了起来。
大事不妙——他估计自己是感冒了,抓起纸巾一边想要与沈星择保持距离。天知道这鬼玩意儿会不会传染,要是传给了沈星择,那自己可就是罪加一等。
然而沈星择比他更快一步,已经把手搭在了他的额角上。
“发烧了。”
这只手早就已经不复白天的冰冷,温暖的掌心让陆离心头一颤。
“没事……我去喝点热水。”
他让自己尽量保持镇定,同时微微后仰避开了沈星择的触碰。
也许是觉察到了陆离的抗拒,沈星择眼神一黯,转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早点休息,明天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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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趟过冰水之后又没有及时更换衣物、采取保暖措施,陆离的病情发展迅速,体温攀升。实在捱不住的他唯有摸黑起床,去药箱里找退烧药,顺便倒杯热水。
今晚月色皎洁,从客厅的落地窗望出去,外面的树木草丛像是发着淡淡的蓝光。陆离向更远的地方望去,连绵起伏的山丘在夜色下若隐若现,山麓上却亮着一团金色弧光。
陆离愣了愣,这才意识到那是窗玻璃上的反光,二楼的走廊上亮着灯。沈星择还没有睡,他在做什么。
因为发烧而糊涂的大脑想不出什么确切的答案。在等水开的这段时间里,陆离就站在客厅里默默地向上看,好像仰望着一颗遥远的星。
但是水开的短促蜂鸣声又很快将他从空白中唤醒。担心楼上人被惊动,陆离手忙脚乱地倒好了水,甚至忘记收拾药箱就匆匆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吃过带嗜睡成分的退烧药,重新躺回到床上,尽管室内开足了暖气,可还是感觉手脚冰冷,于是不自觉地卷着被子蜷缩成了一团。
从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一缕月光投射在床上。起初正好照着陆离的眼睛,而当月光转移到他的嘴唇上的时候,药物终于开始发生作用了。
在半睡半醒之间,他仿佛看见有一团人影,轻轻地推开房门,走到了他的床前。
☆、前世今生、海岭荒城
陆离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理智告诉他,自己此刻正躺在秋山别墅的客床上;然而还有另一种奇怪的幻觉,让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北京的家中。
在理智和幻觉的不断交替之间,他看见了一道影子从门缝闪进来。
陆离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睁开着眼睛,可他就是知道,来者一定是沈星择。
沈星择已经走到了床前。他好像还是晚餐时的打扮,卫衣眼镜、垂着温柔的刘海;却又似乎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一副刚捧起金琮奖的派头。
陆离努力想要变得清醒一点,至少把眼前的人看个清楚透彻。可是梦魔或者嗜睡的药性已经将他彻底地魇住了,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分明看见前一个温柔的沈星择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可才眨了一眨眼,椅子就空了,换成另一个衣冠楚楚的沈星择,直接坐在他身旁的床沿上。
“小离你听我说,我所做的一切,真的都只是为了你好。”
这个沈星择俯身低语“我只离开了你一年半。你就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现在的你没有家人、没有钱、甚至没有健康,应该怎么办、又还能怎么办……我绝对不能再离开你了。你是我的责任,我会保护你的……所以别再去想演戏的事了,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
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