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当年穿着校服,漆黑短发的谢小飞, 可以说是大变样子了。
不过谢关雎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这上面,他趁着等车的功夫,低着头飞快地刷新着手机上的新闻。短短八分钟没在, 这个世界简直天翻地覆。
他刷新的新闻主要是关于钟知的。
钟知在娱乐圈一炮而红之后,就无论在网络各个地方,都查不到他当年的背景。当年a市一中的那个“边缘人”少年钟知早不知何时销声匿迹,任凭谁也不会将他和眼前这个俊美无俦的男人联系到一起。而这的确是钟知能够做到的事情, 毕竟少年的手段在当年谢关雎就已经见识过。
现在的少年,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似乎早就将不堪的过去掩埋。
……
而这边,谢家则没有那么好的手腕,能够在八年内屹立不倒。
这几年全国经济萧条,谢家干的又是些泡沫经济,谢父太过执拗,脑子拗不过弯来,根本跟不上发展的浪潮,于是谢家在a市的声望一年比一年糟糕。近两年已经彻底式微,谢父手中的公司此时面临着资金链断裂的危机。这也正是谢父不得不把自己儿子叫回来的原因。
他老了,他撑不住了。
谢关雎回到家中,谢父仍然在当年的书房等他,但是这个中年男人再也不复当年的威严,两鬓已经霜白。
谢父咳嗽不停,按压着眼睛,道“你还没回国之前,我就发了一些公司目前的资料给你,你有想过怎么帮公司度过这次危机吗?”
“我都看过了。”谢关雎看起来显然比当年成熟很多,他担忧地看着谢父,道“爸,你这几天就休息好了,公司的事情交给我。再说,还有董事会里的刘叔帮我呢。”
谢父当然对自己这个顽劣的儿子无法放心,但是最近几天,他的血压开始压迫眼球,视力已经恶化到几乎看不清东西的程度了。医生半个月前就提醒他已经到了做手术的最后期限,只是谢小飞一直没有回来,他不得不强撑着罢了。
此时谢父也别无他法,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最好不要我失望……还有,你那个头发,晃得我刺眼睛,趁早给我染回来!不然去了公司怎么服众?”
谢关雎笑了笑,点点头。
谢父叮嘱道“有困难和不懂的多问问刘叔,他和我是当年一起开创公司的,对公司倾注的心血不比我少,经验也比你丰富多了。”
谢关雎应道“好的,我知道的,爸。”
谢父朝他挥挥手,揉揉眉心道“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会儿。”
谢关雎关上门出去,谢家的宅子里已经没有管家那些人了,只剩下一个照顾谢父起居的阿姨,正在厨房给谢关雎做晚餐。
谢关雎在空荡荡的客厅立了会儿,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
502问谢哥,接下来难道不是应该直接去找攻略对象吗?
谢关雎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还早着呢,得等他主动找到我。否则我当年抛下他出国的事情,怎么自圆其说?我现在有苦衷,爱他却不能靠近,又心怀愧疚,当然是不愿意再去破坏他平静的生活的。
502……它怎么感觉宿主破坏人家平静的生活破坏得很积极?
谢关雎说等等吧,不出两天,他会找到我。:)
而在这之前,他得准备些事情。
他看了眼厨房,等到杨妈端着菜出来时,他从大衣口袋中掏出那条银色的细链。细链上并没有多余的挂坠,仅仅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细链,银制,经过八年的时光,隐隐有些发黑。但是在客厅的吊灯下,还是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于是杨妈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刚从国外回来的少爷盯着手心中的一条普通的银链,表情似乎有些恍惚,像是想起了什么舍不得割舍的美好回忆似的,眼眸中有些伤感,又有些留恋。
“少爷,那是什么?”杨妈忍不住问。
她在谢家待了多年,也是看着谢小飞长大,可从来没见过谢小飞脸上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没什么。”谢关雎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细链收进了怀里。
杨妈笑着给他布菜,问“难不成是少爷的小女友的东西?”
谢关雎抿起嘴唇没说话,眼眸里却有伤痛一闪而逝。杨妈并非一个粗枝大叶的人,相反,她很懂得察言观色,于是顿时知道自己戳中了少爷的伤心事,连忙闭嘴了,不敢再问。
只是,她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是少爷出国前的认识的那个人?
在谢小飞出国之后,有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都有一个少年来到楼下等,如同游魂般不肯离去。杨妈也没见过像那个少年那样往死里犯倔的人,早在第一天就跟他讲过,谢小飞出国了!他硬是不信,跟个行尸走rou一般固执等待。
即便被大雨淋得高烧,也抱着手臂坐在谢家对面的花坛边上,shi漉漉地双眼一丝不错地盯着谢小飞的房间。
他以为,他只要足够耐心,只要一直等待,就能够看到那个人出现。
可到底没有。
谢父早就让下人赶这个人走,但几个下人都是当母亲的,到底不忍心,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后来,有一天,少年半夜偷偷砸了窗户,溜进了谢家。他亲眼看到了谢小飞被搬得空荡荡的房间,墙壁、地砖、书桌,全都不留一丝痕迹。这意味着,从此之后,少年在a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找不到谢小飞存在过的痕迹。
什么都抠不出来——
床板、桌角、墙壁,什么都没有,更没有那个人的一丝气息,全都是冰冷冷的,状若死物。
那个人甚至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一个字都没有留给他。
没有。
就连那个人出国的事情,他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他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人认为他不配知道。
那一瞬间,钟知全身发凉。
他什么都看不见,仓惶地在房间里站着,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往哪里去。一个多月以来不敢面对的鲜血淋漓的事实终于被揭开,他如同当胸被砍出血,绝望到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谢家几个被玻璃破裂的声音惊醒的下人冲进去时,看见的,就是少年立在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沾血的手胡乱擦着眼泪。他仿佛胃里在犯着痉挛,缓缓半蹲在地上,弯成虾米,快要将五脏六腑呕出来。
杨妈从没有见过哪个人哭得这么撕心裂肺。
也没见哪个人眼神这么凶狠过,仿佛浸了死气一般,黑沉沉的没有一丝亮光,里头全是想要拉着所有人下地狱的疯狂和扭曲。
……
谢关雎当晚就去了趟公司,现在的谢氏毫无疑问是一盘散沙,内斗比谢关雎想象中还要严重,正在面临洗牌。进了公司以后,董事会的那些人完全没有把谢小飞这个留洋归来的公子哥放在眼里,毕竟谢小飞名声一直不好,谁都知道他只是个纨绔的败家子。
谢关雎遭到冷眼,索xi,ng将计就计,让自己的草包形象更加深入人心一点。
带他在公司走了一圈之后,刘总把他带回自己办公室,叹了口气,说道“小飞,你刚回来,不知道公司的情况,刘叔直接跟你说了吧,现在公司是大厦将倾,恐怕是运转不了几个月了,这都好几个月了,员工工资一直拖欠着……”
谢关雎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听了这话,脸上有些惶恐“叔,我爸没跟我说公司现在存在这么大的问题啊!那现在怎么办?公司倒了,以后我怎么办?”
刘总说道“那是怕你爸爸身体支撑不住,所以没有告诉他实情,实际上自从半年前公司股票狂跌,公司的情势就再也回不到当年了。现在一天不如一天,资金漏洞太大了,怕是……”
“怕是什么?”谢关雎脸上的紧张恰到好处。
刘总道“怕是迟早得破产,刘叔劝你啊,趁着还没被清查资产之前,带着你爸先转移剩下的家产到国外去,你家那套房子和那车,该卖了卖了。”
谢关雎一脸完全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的表情,他脸色苍白,听到了刘总的话,手都在抖,完全就是没用的绣花枕头一个。
“就靠那套房,在国外根本待不了几年啊!”谢关雎崩溃地说道“刘叔,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你可得帮帮我家。”
刘总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缓缓道“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谢关雎连忙急切地问“什么办法,只要我做得到!”
“咱们现在就是缺资金,可是咱们公司这负债状况,银行都收回了信用额度,不肯给咱们贷款了,要是这时候能有一笔资金补足漏洞,那咱们一定能熬过这一段时间,等到不久之后新产品上市,一切都会好转起来的……”刘总说着,犹豫地看了眼谢关雎,说道“就是这资金缺口,找谁借呢?”
谢关雎蹙眉“我爸那些老的生意伙伴呢?”
刘总苦笑道“大家都是各扫门前雪,这年头哪里还有雪中送炭的人呢,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谢关雎脸上表情看起来已经彻底慌了神,赶紧问“什么办法,赶紧说吧。”
刘总盯着他,道“你还记得荣氏集团的老总吗?他一直很想见你一面,今晚我给你们安排了一场酒局,就看你能不能从他手里拿到这笔资金缺口了。”
谢关雎满脸不敢置信“你是想让我卖身不成?”
刘总蹙眉说“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人家也不过瞧着你这几年越长越帅,想结识一番罢了。再加上,你又不吃什么亏,就他那肾虚的样子,难不成还能把你压在身下不可,自然你是上面那个。”
谢关雎脸色十分难看,却咬紧下唇一言不发。他没有反驳,内心仿佛是在剧烈挣扎。像现在他家里这个情况,度不过这个难关,也许他爸会因为公司破产而跳楼自杀也说不定。他是走投无路了。他也打电话给他那些狐朋狗友了,但是听说他家现在这个情况,那些狐朋狗友连电话都不接。
现在,没有人能够帮他。
如果是那个人——
谢关雎眼里出现一丝微妙的挣扎。虽然那个人并不在,但他依然全心全意将戏演到ji,ng致。
算了,不可能去求他。
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那个人如今已经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要是去求,岂不是自取其辱。
……
见谢关雎沉着脸没说话,刘总知道这事儿八成要成,于是嘴角闪现一抹得逞的笑意……
当然,他并不知道谢关雎在算计什么。
…………
第二天晚上八点,谢关雎准时等在了芙蓉园八号包厢。他身材高大,轮廓深邃,皮肤异常白皙,戴着墨镜低调地走进来,却在走进酒店的一瞬间,就是最为吸睛的存在。这让站在走廊上等他的荣氏老总忍不住兴奋起来,啤酒肚都颤抖起来。
荣氏老总翘首以盼地站在二楼,看着垂涎已久,即将到手的肥羊从楼梯那里走上来。
他实在忍不住了,他去国外参加会议,见过谢小飞这孩子一面,就忘不掉。
怎么能有这么英俊的年轻人存在。
这让他回国后几年都辗转反侧,不把这个年轻人把到手,他实在心痒难耐。而两三年没见,谢小飞似乎又比之前更加出挑一点,尤其是那浑身的气势,莫名多出几分不属于谢小飞的神秘莫测与清冷强势来。
简直从头发丝到脚趾都是他喜欢的款。
谢关雎踏上楼梯,察觉到二楼上的那道视线,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要不是今天需要在这里制造一场偶遇,他怕是看都不想看那位荣总一眼。
与此同时,他听见一阵嘈杂尖叫的声音从酒店一楼会议厅传来,那里是某位明星刚刚召开完电影发布会后的散场。会议厅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闪烁灯光、咔嚓声、记者尖声采访、混进去的几个粉丝的尖叫,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席卷而来,令整个酒店都震动。
人群中簇拥的那个人很高挑,可由于距离太远,且人实在太多,并不能看清楚他的面容。
只是能感觉到他周围的空气与别人都不一样,是冷的。
谢关雎仿佛很好奇惹起这一场万众瞩目的人是谁,于是扭回头去,瞥了一眼会议室大门的方向。
可是,仅仅这一眼,叫他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是他?怎么这么巧,最害怕看见的人,一回国就撞见了,还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候。
不管如何,都不能让他看见。
谢关雎如同断线木偶一般,登时脸色一白,然后毫不犹豫地往楼梯上方走了几步,像是仓皇逃命一般消失在了楼道口。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簇拥的那个人,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从墨镜后面朝着楼道口那里看了一眼。
什么也没有,仿佛他刚才心脏钝痛一秒只是错觉。
他以前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错觉。他开着车子,忽然看见那个人直直地朝着自己冲上来,他以为自己该踩下油门,直直冲过去,碾过去,报复这八年来的遗弃。他恨他,毫无疑问。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惊恐地刹住了车,生怕伤到那个人半分半毫。然后,他满头冷汗地醒过来,他发现这只是一场噩梦。
他将头埋进被子里,无声地捂住脸,企图继续这个噩梦,即便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他也希望不要醒过来。但那个人无论是梦中还是梦外,都习惯一走了之,再也不曾入梦。
现在的错觉越来越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