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若心想原来裘掌门是为了保护陆离霄才下令将他关起来,难怪柳南琴会说裘掌门不会伤害陆离霄, 想必是早就看出来了。现在回想起来陆离霄遇袭那晚, 裘掌门根本没有说过陆离霄是嫌疑人这种话, 他当时态度那般严厉,其实是为了掩饰保护陆离霄的目的!正因如此, 陆离霄也根本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裘掌门是凶手。
“……只是, ”陆离霄接着道“弟子身负血海深仇,有些事情责无旁贷, 不可逃避。尽管师尊有心维护,但终究需要弟子独自面对。让师尊失望了,弟子惶恐。”
裘掌门闭目摇了摇头, 深深拢起的眉心行成了个川字,仿佛永远也抚不平其中的憾恨与悲哀,“为师教导你们多年,素来要求严厉……但直至靖儿遇害为师才知,原来为长辈者不求后辈们功成名就,只求你们平安快活就好……你乃门中弟子大比优胜者,原本便是名正言顺代表青阳山前往仙门世家大比之人。为师不拦着你,有何计划你便放手做吧,只是记得一点,顾惜自身。为师老了,已经经受不起太多的失去了……”
这样的裘掌门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第一仙门青阳山之首,只是个经历了太多亲友亡故的苍老长辈,那一句句低沉无奈的话语,令人闻之恻然。
从裘掌门的院落出来后,周子若化作人形,捡起藏在草丛里的衣物穿上。回程的路上很沉默,周子若忽然从后方拉住陆离霄的手臂,陆离霄回转身来,“怎么?”
周子若踟蹰道“为什么……要带我去听这些?”
陆离霄停步看着他,“离开杀狐堡那几日,你不是一直为此闷闷不乐?”
周子若愣住了。
当初在杀狐堡陆离霄从韩老爷口中得知绛月宫牵涉其中,之后几天便沉默冷淡,周子若其实心中是又担心又好奇的,无奈当时与陆离霄不熟不好开口询问,又不愿承认关心陆离霄,便整日赌气一样板着脸。
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陆离霄居然还记得?并且为此把自己最大的秘密都让他看见了……与此相比,他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告诉陆离霄自己的来历……
“还有一件事,关于你曾好奇的漱玉。自冷师弟那处得知绛月宫后那几年我多方打听,数年前自塞外一名魔道老者那处得知,邪笛漱玉曾是绛月宫宫主司琴绛月不离身的法宝。”
周子若心中忽然很不舒服,他抱住陆离霄的腰,将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小声道“就算不让我知道这些,我也会跟在你身边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知道。可是我希望你我之间……坦诚相待。”陆离霄笑了笑。
周子若仰头看他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神情,张口欲言,这时冷陌从前方走来,看见两人远远便对陆离霄抱剑揖了揖。
周子若急忙放开圈在陆离霄腰上的手,不过冷陌的神色看上去比前天晚上淡定多了,几乎对他跟陆离霄亲亲我我毫无反应,周子若心中不禁奇怪。
陆离霄道“去师尊那里?”
冷陌未答反问“四师兄要去本次仙门世家大比么?”
“你也要去?”陆离霄道。
冷陌道“仙盟大比历届每个仙门世家均派两人出战,二师兄伤重未愈,师弟侥幸夺得门中弟子大比第二名,相信师尊不会拒绝师弟的请求。”
陆离霄未与他交流此事,而是道“你去见过杜师叔了?”
杜寒枫亲口承认司琴绛月离开青阳山后几年中,他曾私下与他有过几次联系。当年绛月宫袭击陆家村杜寒枫比裘锡圭等人更早得到消息,也更早赶到,但那时陆家村已经被绛月宫屠毕,他在混战后的战场上捡到了半截不离,那半截宝剑离奇的并未对陆离霄认主,这些年间杜寒枫一直将其藏在身边。冯靖脖子上的伤口乃不离造成便是这个原因。
“杜师叔告诉我,他认为那人根本没有隐世。”冷陌道。
周子若明白了。之前他就隐约猜到冷家六年前被灭门是绛月宫干的,现在瞧冷陌严肃冰冷的样子,果然没错。冷陌哪里是为了那什么仙盟大比?根本是从杜寒枫那里问到了些司琴绛月的事情,按捺不住想通过此次仙盟大比借所有仙门世家之力搜索绛月宫,报当年血海深仇!
这番打算倒是与陆离霄不谋而合了。
目送冷陌决然离去的背影,周子若忍不住同情起裘掌门来,大弟子身亡,刚送走个陆离霄,现在关门弟子也要奔赴危险的漩涡中了。唉。
陆离霄拉住他的手,“三师兄此刻应该在山门了,我们去送他一程。”
那日云青殿中柳南琴主动供出自己就是弑兄抛尸的江琰,虽然冯靖的死与他无关,但不论是知情不报还是入门前品行不端,青阳山都不会再留他了。昨日周子若昏睡期间,裘掌门下令将他杖责三十逐出师门,其他长老与几名大弟子虽有心求情,但柳南琴本人却是安然接受处罚,未言一语开脱,只是请求再见杜寒枫最后一面。
不论杜寒枫对他人多么恶毒,待柳南琴却是真情实意。当年益阳城中他赠与柳眉那片槐木片,本是让柳眉扔进江家主母屋里,说不定能招惹些邪物整治整治那女人,然而柳眉心地善良,再加上对“段鹏”芳心暗许,便将那槐木片当做纪念物留在了身边。
即便杜寒枫大奸大恶,在柳南琴眼中却是这世上除了母亲外,待他最好的恩师。
受刑后柳南琴在门中休息了一晚,估摸着现在应当是下山的时候了。
陆离霄与周子若来到山门,还未看见人便听见裘采苓止不住的哭泣声。裘采苓扑在柳南琴怀里,边哭边抱怨她爹“太狠心”。柳南琴的事情如今门中人人皆知,但裘采苓又不认得江烨,比起一个早就死了十六年的陌生人,自然是自小疼她宠她的三师兄更重要。
反倒是柳南琴一如既往笑得如沐春风在安慰她“师兄犯了错,掌门已经顾念这些年的情谊轻罚了。万不可因亲疏而罔顾伦常,黑白不分……”
卫珩也陪在裘采苓旁侧,却并未言语。
柳南琴抬眼看见走过来的陆离霄和周子若,笑道“冷师弟刚走,你们也来送我,今日我便没有遗憾了。”
他的脸色看上去有几分苍白,想也知道那三十棍打在身上不是那么容易撑过去的,尤其青阳山的刑罚用具都带着点灵力,受刑后皮肤上的伤痕是无法退尽的。
那三十棍的痕迹将永远留在柳南琴的背脊上,这一生每每看见,都将提醒着他曾经犯下的错。
他将柳眉的楠木琴背在身后,大概是棍伤太重,趔趄了一下,一只有力的手快速扶住了他的手臂。他抬眼,夕阳西下,暮光在卫珩刚毅的脸庞上染出几分深浓神色。
“多谢。”柳南琴抽出手道。
卫珩道“自己小心。”
柳南琴无声看了他半刻,退后两步,对众人抱拳。
“诸位,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告辞了。”
柳南琴踩着暮色独自下山,他的背影虽仍旧虚弱,但却潇洒而坚定。
山门处前来送行的弟子陆续回去了,不知不觉间连裘采苓都被卫珩带走了。周子若想起入门那日云青殿外与卫珩并肩站在一起英姿勃发丰神如玉的柳南琴,再想起他方才孤单离去的身影,不禁唏嘘。
江琰杀害了江烨,报了仇,赔上的却是间接害死了母亲的性命这一生都摆脱不掉的自责,与犯罪的印记。
这世上的确存在着许多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之人,但并非人人都是执法者,拥有处决一条生命的权力。这世上确实存在着许多不公与莫大的冤情,但不可以让自己也坠入无量地狱,化身修罗,执起屠刀去寻找所谓的正义。
“江烨的尸体打捞上来时……”陆离霄忽然开口,然后凑近周子若耳边说了几个字。
周子若怔住,一时未反应过来。
“此事江家严禁外传,连当年府中下人都没几个知道。江韬喝醉了才告诉我。”
周子若恍然大悟,蓦然愤恨交加“难道那禽兽……”
陆离霄打断了他“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江烨已死,江琰也以他的方式做了了解,不要再探究了。”
周子若皱眉,虽然陆离霄说的对,尘封十六年的旧事当事人一个死了一个改名换姓实在没必要挖出来,但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陆离霄道“下山去吧。”
“啊?”周子若有点搞不清陆离霄的脑回路。
“今晚清河镇上举行庙会,去看看吧。”陆离霄不由分说牵起周子若的手,大步前行。
周子若小跑着跟在他后面,看着前方步伐如风的高大身影,不由自主紧紧反握住了那只宽大的手掌。
作者有话要说 柳师兄我本名江琰(yǎn),不是江琰(yán),大家不要再叫错了哦~
大boss本座姓司琴不姓司徒,司琴司琴司琴——!!
开了软键盘浏览器bug关不掉了,好不容易才把软键盘关了,不然能早点更新的……
第69章
清河镇虽只是个小镇, 但附近村落众多,每到庙会村子里的村民们便会涌入镇上,将小镇堵得人满为患。
下山来到镇上时已入夜,往日行人寥落的小镇张灯结彩, 人声鼎沸。自然是比不上益阳城繁华多彩的夜市,但附近村民们带过来的农货以及杂货贩子们的商品, 却令庙会别有番特色。
庙会通常一举行便是连着几日,渐渐地便将一些流浪艺人也吸引过来, 因此夜空中除了人群的喧嚣,还夹杂着悦耳的唱乐、卖艺人的吆喝……十分热闹。
周子若拉着陆离霄从这个人群里挤进来又从那个人群里挤出去,对什么都新奇。有小贩摆了套圈的摊子,他很壕的一口气要了五十个竹圈,结果从最近的小木雕到最远的大布娃娃什么都没套到,不禁在围观众人同情的注视中黑了脸。
陆离霄抱着双臂等在身后, 全然袖手旁观的样子, 小贩屁颠颠来问周子若还要不要竹圈, 周子若拒绝了。
套不到奖品无所谓,那些奖品他又不稀罕, 但面子重要啊!哪有人五十个圈连根毛都套不到的!陆离霄就那么站着看他出丑, 他都使了几次眼色了他也不帮忙,再不走留着给人当笑料么?
从套圈的人群中挤出来, 便听到若有似无的乐声飘荡在空气中,周子若四处张望,看见不远处的角落围了稀稀落落的几圈人。
照理说围观群众这么少, 应当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但周子若就是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他挤开人群来到最前排,正遇上一片柔软的茜纱拂过眼前,水红色的长裙随着舞者优美地旋转犹如莲花盛绽,映着红灯在夜风中起伏若云!
原来是歌舞艺人在表演歌舞,与杂耍游戏等热闹的活动相比,这种节奏柔和的舞乐的确太|安静了,难怪看得人不多。不过周子若却是看得津津有味,他上大学时暗恋的校花就是舞蹈特长生,每次学校举办晚会校花的独舞都是必不可少的节目之一,当年周子若和多少男同学都被舞台上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舞姿迷得如痴如醉!
眼前这名水袖红裙的女子的舞蹈有那么几分民族味道,至于是哪个民族周子若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不止舞,那伴舞的乐曲与歌声也不像中原的风格。
舞者的脸终于朝向了周子若的方向,他满含期待的望过去,原本正悠然的心情立时就像被乌云遮住了,脑子里“嗡”的重响!这张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认不出来——这跳舞的女子居然与杜寒枫的牵丝傀儡婷儿有七八分相像!!
婷儿——也就是素婉——在杜寒枫被擒的第二日便已入土为安,乃是裘掌门与欧阳毅亲自操办,墓碑就立在段鹏的墓碑旁。眼前的舞者绝对不可能是婷儿……可又为什么与婷儿的面貌那般相似?
周子若在短暂的慌乱过后已经冷静下来,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将目光转向奏乐之人,又是吃了一惊。
那伴乐的琴师盘腿坐在墙角阴影中,存在感与舞者相比几乎为零,若非有意去找还真没人能注意到,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多看一眼。但周子若不止多看了,还连眼都移不开了。那人一身深灰色长袍从头垂落到脚,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乌睫低垂难见目中神色,正专心致志的弹奏怀抱中的红木月琴,幽柔低缓的吟唱如同天外之音,安静的流淌在空气中。
那个人,居然就是益阳城中送了周子若糖画灵狐的女子。
那女子当初一眼便认出周子若是狐妖,想必也是术师类的人,若是如此,那么此刻跳舞的这个……
“牵丝傀儡。”这时陆离霄的声音在耳后低沉的响起。
周子若侧头小声道“跳舞这女子……?”
陆离霄淡淡点头“非常高明的傀儡制作手法,比杜师叔精湛无数倍。”
周子若看向那正在跳舞的牵丝傀儡,那女子一举一动都优美至极,估计围观众人根本无人想到她不是活人,但看久了也不难发现女子清媚的脸庞上神情漠然,不似有心。
“霄哥,她跟婷儿容貌那么像……难道……”周子若刚冒出个念头便否定了,能够操控傀儡的唯有制作者,眼前的红衣女子无疑便是角落里那奏乐的女子制作,杜寒枫十二岁的时候奏乐这女子根本还没出生呢!
“巧合么……”周子若低喃。
陆离霄未曾回应,深邃的目光转过场上衣袂飘绕的女子,最终停留在了角落中的奏乐人。
歌舞虽然精美,但毕竟参与性不高,时间长了观众们便陆续留下几文钱散了,到了最后,只剩下陆离霄和周子若两人。
灰袍女子不疾不徐弹奏完最后一个音符才抱着红木月琴站起身,抬首朝两人看过来,乌眸中光色微漾隐约化作浅笑,那个瞬间周子若有种感觉,她认出他就是益阳城那只小狐狸了!
陆离霄抬步上前,对女子抱拳一揖,“前辈。”
追上来的周子若吃惊的张圆了嘴,不住上下打量那女子。就算看不到脸但那轻盈的动作那双白皙的手那清澈的声音,怎么也不像被陆离霄喊前辈的年纪!陆离霄的行为恶劣堪比二十一世纪高中生管25岁的女人叫阿姨!!
然而灰袍女子却半分也没有为这“前辈”二字不悦,友善问道“你们是青阳山弟子?”
“正是。”
灰袍女子道“青阳山的弟子果然均是卓尔不群的。”
“前辈认得青阳山中人?”陆离霄道。
灰袍女子缓缓摇头,“并无。只是我四十多年也在清河镇上卖艺过几日,见了些山上下来的青阳山弟子。那时不似今日庙会这般热闹,只白日街上才有些人,大雪纷飞,整个小镇银装素裹,甚是冷清……”
四十多年前……差不多就是杜寒枫少年时,周子若扳手指算着,所以婷儿果然就是杜寒枫仿照那红衣女子做出来的?那时这灰袍女子多大?她看上去真的一点儿也不像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啊!
就在周子若质疑自己的观察力时,他听到陆离霄对灰袍女子说道“前辈是不会衰老的,对么?”
灰袍女子眼底升起几分诧异,半刻过后,轻声叹息“那年在族中行完成人礼,我便不会再成长了……不知不觉,已经过去百年了吧……”
百年??
也难怪她只能做流浪艺人,还得遮着脸,否则在一个地方停留久了被人发现不会老,指不定就被当做妖怪了!
对于这灰袍女子不会衰老周子若倒是没有太震惊,毕竟这坑爹游戏的世界观里连妖精、鬼和比活人武力值还高的傀儡都出现了,一个长生不老的人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红衣女子乖乖走到灰袍女子身后,灰袍女子伸手将她粘在发间的一片落叶拂开,动作甚是轻柔,眸光温和,完全不像对待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