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毅城手臂一麻,也就在他停顿的那一刻,禁军和暗卫抽出武器出动。
厮杀持续到亥时三刻,没有悬念,失去兵力的封毅城被击垮,他突然吐了一大口血,把下巴都染红了,跪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
江余看出不对劲,封毅城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就听宋衍淡淡的声音,“毒已攻心。”
“不是微臣。”宋衍说了几个让江余足够震惊的字眼,“是先帝。”
江余讶异的挑眉,先帝还真是深谋远虑,到死还留了这么一手,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这副身体的主人,还是十七……
“微臣只是做了点手段把他体内的毒牵引出来,让其提前爆发。”他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做起来的确很简单,封毅城一身武艺,却简单的很。
江余瞥了眼身边的“瞎子”,在浓郁的血腥味里想,干脆趁这个机会一起解决掉算了,正想着就听耳边的低笑声,“陛下现在想杀微臣?”
“误会。”江余嘴里一抽,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
先帝既然算计了封毅城,那余下的三位托孤之臣呢?这位会不会也有份?
宋衍黑布下的眼眸微动,准确无误地抓住那只手按下来,嗓音里有些许调笑,“陛下,微臣见不得血,能不能找个人带微臣离开这里?”
“小权子?”江余四处寻找,没找到小权子,连十七和十一的身影都没发现,把他一个皇帝孤零零的晾着。
扫视身边仅陪着他的这位,江余扯着他的袖子朝寝殿方向走了一段路,“好了。”
黑布拿开,一地的断肢残骸和血水涌入视野,宋衍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立刻煞白,他用手背盖住眼睛,呼吸略微急促了些。
“是不是有点晕?”江余勾唇。
宋衍侧头,江余也在那时扭头,四片唇轻碰,又猛地错开。
湿润的触感在唇上覆盖,宋衍来不及深思就晕了。
江余舔舔嘴唇,有点儿凉,他用力踢了一脚地上的人,又踩了一下。
宋衍的晕倒不在他的那些下属意料的范围之内,他们群龙无首。
封毅城一死,将士们就跟一盘散沙一样,那两个最后选择封毅城的暗卫死在同门手里,黑翎军伤亡不少,余下的有部分跟随将军自刎了,另外一部分给出了投名状,表示忠心。
兵符到了江余手里,他站在尸骸前,存活的所有将士放下武器跪伏着高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即日起,再无黑翎军。”
“是!”
翌日一早,小权子又出现了,跪在地上哭着说陛下万福,江余也没质问对方去了哪儿,更没有追究,他去了涔太后宫里。
涔太后显得很憔悴,显然是被昨夜的一出惊吓住了,她轻拍江余的手背,“晔儿,与虎谋皮切记莫要被虎爪伤到。”
江余点头,“母后,儿臣明白。”
吃了半块芙蓉糕,涔太后把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哀家思前想后,觉得如果你能说服他辞去一身官职入宫为妃,倒也是好事。”
江余疑惑的嗯了声,“谁?”
涔太后凤眸一瞪,投过去一个“别装”的暧昧眼神,江余满脸黑线的回了她一个“我真不知道”的无辜眼神。
母子俩用眼神交流了个来回,涔太后拿帕子在唇边点点,清了清嗓子,“宋相。”
江余面色顿时扭曲起来,要宋衍不做丞相,入宫做他的妃子?那画面太疯狂了,他都不敢想。
而且真要有那么一天,宋衍一定是脑子有病才会答应。
江余翻翻杯盖,眼底划过一丝算计,他本来只想要权,没想要人,要不试试买一送一?
见儿子不作声,涔太后以为是喜,却不知对方只有惊。
“这事急不得,慢慢来。”
那个人以后难不成真能给她生个孙子?涔太后边走边搓搓胳膊,真的有点受刺激。
宋衍不上朝,十七和十一都失踪了,江余不再演戏,大臣们个个都接受不了,一开始几日告病的很多,后来就各自去找自己的主子。
姬柏还在断腿的打击中没缓过来,闭门谢客,宋衍那边门槛倒是被踩破了,不过那些大臣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清除干净参与叛乱的人员,朝堂的局面渐渐被江余掌控,他隐约有种是宋衍特意放任的错觉。
下雪了,宋衍病的下不了床,这两件事不搭边,赶在一起被江余知晓,多了股怪异,等他听丞相府下人提到是赏雪染了风寒,一时无语。
结果江余摆出身份问了几句,那个下人就支支吾吾的把自家主子出卖了。
原来是宋丞相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一坐就是一宿,全然不知下了大雪。
江余听完更无语了,他推开房门往里面看了眼,被一屋子药味呛的皱眉,还没开口就见宋衍颀长的身影从屏风后出现。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炉火腾起,君臣二人全都撕下那些虚伪的面具,赤裸的面对面坐着。
开场的第一句话是宋衍提的,“恭喜陛下得到兵权。”
江余唇角扬起,“宋相功不可没。”
宋衍眉心微蹙,似乎不太满意江余那句话里面的某个字。
很快,江余就发觉出哪里不对劲,古怪的视线在他脸上游走,半响笑了笑,“宋衍。”
宋衍抿着的唇终于有了一丝弧度。
☆、第73章 卷六
扣扣的敲门声响起,府里的管家站门口问需不需要准备晚膳,回答他的是屋内的一声清咳。
然后江余就听管家的脚步声远了。
江余不易察觉的扫了眼宋衍,发现他一张脸色白的都快赶上外面的雪了,看来是真病的不轻。
“微臣虽不及李太傅那般,但也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宋衍掀了杯盖,吹开上面漂浮的茶叶呷了一口,他轻笑一声,“却不知陛下还有如此谋略。”
江余挠挠眉心,勾了唇角也给了宋衍一个笑容,谈不上和善,“一双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毕竟是有限的。”
“陛下说的是。”宋衍的眸底微微沉暗,有些许意味不明。
江余的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他撩起眼帘,锋利的目光投向宋衍,“朕想做个不辜负父皇期望的明君,你能帮朕吗?宋衍。”最后两个字放轻,透着些许微妙。
宋衍沉默不语,放下杯盏低头摆·弄起棋盘来,将棋笥一一放置稳当,“臣记得陛下从小就在棋艺上有超出常人的领悟。”
你记错了,江余一张脸黑漆漆的,不说他只会一点皮毛,就原主的水平也不够一提。
就在江余纠结该怎么应付的功夫,耳边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陛下,请。”
江余看着放在棋盘边的那只手,如上好白玉一般润·华·细·腻,仿佛是精心打磨过的,他的视线从手移到棋盘,眉头狠狠跳了跳。
“如果朕赢了这局,要从你这里拿走一样东西。”江余说着就从棋笥里拿了个黑子在中间随意一放。
“微臣……”宋衍执起白子轻放上去,他眯眼笑道,“拭目以待。”
江余起先还毫无察觉的往上面摆棋子,瞅着黑·色·区·域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跟宋衍一来一往,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警觉已经在不知何时被白子堵住了所有出口,围的水泄不通。
他如瓮中之鳖,输了。
对面的宋衍也不着急,悠哉的望着窗外飘飘扬扬的雪花,过了会又端详起来眼前变化极大的少年,他甚至还闲的把炉子里的炭火拨了拨。
颇有耐心的等着踩在陷阱边缘不肯往下跳,还在垂死挣扎的小猎物面对现实。
江余拿着棋子迟迟不落,那枚黑子在他的指间已经有了一些温度,像是黏在上面了一样,他的眉宇皱的极深,突然把棋子往棋盘上一丢,靠在椅背上懒懒的说,“朕不来了。”
“……”宋衍破天荒的露出愕然的神情,显然是被江余的无赖给惊到了。
良久,他轻摇头,遗憾的叹息,“微臣还在思虑陛下会取走哪样东西。”完了又是一声叹息,就怕他人看不出他有多想输一样。
江余嘴角抽·搐,“三局两胜。”
宋衍微笑,“好。”
结果三局全输的一败涂地,从这往后,江余就再也没跟宋衍下过棋,他厌恶每一步都算计的人,自动忽略了某些不想承认的现实,比如智商这东西。
把棋子一颗颗收起来,宋衍捕捉到椅子上的人似乎要离开,他低道,“已经做了晚膳,陛下可以吃了再回去。”
正在整理衣摆的江余眼角一抽,先前那声咳嗽难道不应该是阻止的意思吗?
不等江余出声拒绝,宋衍那边已然开口,淡声道,“微臣这里还有点事要和陛下商榷。”
江余用了这次来的第二个古怪的眼神在宋衍身上,眉毛挑了挑,什么也没说。
俩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氛围说不出的古怪,旁边的下人个个跟木桩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练就了他们主子的那套本领,做到随时装聋作哑。
一顿饭眼看就要收尾了,江余喝了口热汤,瞥瞥旁边那位,从坐下来就没说半个字,看样子是不指望能听出些什么所谓的“有点事要商榷了”。
宋衍咽下口中的食物将筷子放下,起身拉开椅子,“臣送陛下出去。”
雪一直在下,路上全白了,江余远远的看到小权子站在马车边哈着气跺脚,他回头望了眼倚着门站立的蓝色身影,抿着的唇角往两边拉开,狂肆的扬起,一瞬间,眼角眉梢含·着笑意,原本稚气的脸庞变的耀眼夺目起来,几分不羁,几分邪气,让人移不开眼。
宋衍蹙眉,抬起左手放在胸口那里,又放下来,许是衣服穿的有点多了,才会感觉到热。
后边的老管家咳嗽几声,小心翼翼提醒,“相爷,天快黑了。”
意思是再看也看不见什么。
宋衍眉峰轻轻一挑,往屋里走,“老李,这雪差不多要停了吧?”
“不好说。”老管家跟在后头,“老奴觉得今年的冬天与以往不同,要更冷,可能会断断续续到年后了。”
宋衍弯着眼睫,唇边也弯出同样的弧度,似乎心情突然变的好了起来。
还真给老管家说对了,雪时断时续,跟老婆子的裹脚布似的没完没了,闹的城里人都不太愿意出门,而是呆在家里抱着炉子取暖。
宋衍依旧不上朝,在家养病,江余一边在想着法子培养自己的亲信,逗逗大臣们,一边还要隔三差五的去丞相府关慰一下。
渐渐来往多了,江余发现宋衍那人是真阴伪善,看着是个君子,实则是个小人,随时随地都会给你丢一个圈套,然后以一副正人君子的姿态等着你蹦下去后拿绳子往你脖子上一套,你就不得不被他一路拽着走。
这天难得放晴,江余躺在木椅上眯着眼睛,下巴缩在毛领里面,四周是一个个如同山包的雪堆,拂在脸上的风里裹·着细小的雪粒。
实在不是一个出来晒太阳的好时机,但是他却莫名其妙同对方一起顶着寒风喝茶,“宋衍,你活的不累吗?”
每时每刻都在算计,算计他人,也算计自己,能轻易把精心设计的以无意说出的方式透露出来,这样的人生已经过的脱离“人”这个字了。
宋衍的双眸里面闪过一点波光,很快消失,他笑道,“微臣习惯了。”
后颈有点痒,江余把拢在袖筒里的手拿出来伸到后面,摸掉落在上面的一片枯叶,手臂放下来的时候在半空转了个弯,随意的碰碰他微凉的指尖,食指点了一下,“这个习惯不好。”
宋衍一愣,垂下眼角望着按在他手背上的手指,久久没有言语。
年关将近,涔太后的大寿也来了,江余把全部事宜都交给了今年的科举状元文序,新上任的司建,他调查过,那个人自持清高,不与朝中任何一位大臣往来,既不是姬柏党羽,也不是宋衍党羽,可以用。
御书房里,江余在批阅奏折,毛笔一横一竖的不停划拉出一个字“准”,这是宋衍给他的另一个放任,让他有种对方是在一点点把政权移交的错觉。
处在下面的十一摸摸鼻子,“陛下,从初九那天晚上以后,大师兄就变的很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