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夕定定望着沭炎,良久良久,道“美人,我口渴,想喝水。”
声音颤得厉害。
沭炎看了眼他起皮的嘴唇,起身道“好。”
然则,刚走到桌边,还没碰到茶壶,背后便传来“哧”的,利器入肉的声音。
愕然回首,只见苌夕不知何时坐起了身,变幻出一把锋利匕首,刺穿了左手掌心。鲜血不住停地往地上淌,发出啪嗒的破碎声。
意识到剧烈的痛感,苌夕终于恍悟,沉痛地望向沭炎,痛苦万分“原来是真的么”
小剧场
“寒舍没有茶叶,狼王旦逍大人只能屈尊将就一下了。”莫首南烧了一壶热水,递了一杯给旦逍。
旦逍没有要接茶杯的意思,只是定定看着对方,发出一句诘问“若我来得晚,你是否又要消失几百年?”
莫首南一顿,随即道“几百年是不会的,小妖如今的身子,再苟活一百年已是莫大的幸事。”
旦逍看他一只手举着茶杯,心里泛起一丝不快,便接过一饮而尽,道“所以,你打算与我死生不复相见?”
莫首南惊愕,没想明白对方的意思,只垂下眼眸,道“旦逍大人乃赤谷的大人物,小妖只是禽妖里的无名一粟。与大人云泥之别,见与不见,并没有并没有——唔!”
并没有什么?
他学识渊博的莫首南,在旦逍跟前又一次词穷。
绞尽脑汁地思索,想找出一个哪怕并不是很确切的词填上去。却被后脖子上突然附上来的手掌打断了思路,紧接着,不仅思路被切断,灵魂都险些出窍。
——旦逍低身,吻了莫首南。
这个亲吻并没有深入,没一会儿就分开了。
旦逍垂眼,望着呆若木鸡的人,语气仍旧冰冷“我的意思,你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邪笑)我的意思,你们明白了?
☆、东海(四)
说实话,苌夕很想他的美人,哪怕用刀子在他心口把名字刻下,也不会比现在更想。
他能原谅美人不辞而别,能原谅有急事不能回,甚至能原谅他一声不吭地撒手人寰。
却不能原谅,分明尚在人世,却抛他弃他。
“你不是凡人,对么?”苌夕端详着完好如初的手掌,问着身旁神色凝重的男人。
沭炎点头,“嗯。”
苌夕顺水推舟,问道“你是天庭的上神?”
沭炎仍旧很沉稳,仿佛万里江山都握在手中,“东海的,不过隶属天庭掌管。”
苌夕似懂非懂地点头,蓦然哇了一声,如沐春风。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笑着赞叹道“那你好厉害啊!听说神仙跟我们兽妖不一样,我们最多活个五千年,你们上万年的都是常态。”
前一刻还像暮秋的枯叶,一瞬间的功夫,又变成了新春刚萌发的花枝,蓬勃生机。
沭炎没有笑,也没有愁,只看不出喜怒,深邃的眼眸盯着苌夕,“的确,不过寿命并非越长越好。”
苌夕摆摆手,“那是因为美人你们本来就可以活很久呀,不像凡人都得掰手指头过日子,所以才不觉着寿命长是好事。不过也对啦,唾手可得的本来就容易不珍惜。”
就像他这个死皮赖脸贴上去的蠢狼。
沭炎眉头一皱,似是想解释什么,开口道“八百年不见,其实我——”
“——美人在忙嘛,我知道的。”苌夕十分大度地抢过话头,坦然笑道,“你们这些神仙忙起来,跟我们妖族可不是一个档次。”
沭炎欲言又止,嘴唇开合了好几次,终于又从另一方面解释,道“我刚去天庭找太上老君,你知道为何——”
苌夕再度打断他,“——知道知道,美人在东海的神位很高嘛,所以跟龙王一块儿去天庭办事了对不对?这样的话,美人一定是龙王的左右手对不对?啊我真机灵哈哈哈!”
说着自己都寒心的话,舔舐自己撕裂的伤口。
海兽低沉的哀鸣悠悠从远处飘近,在殿内阴沉沉地穿梭。
沭炎无奈地看着他,默了许久,终于一语点破“你在气我。”
带着几分埋怨的话,在幽深海水里飘荡,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击打心脏。
笑声戛然而止,苌夕陡然陷入沉默,随即又笑出来,没心没肺道“哪有?美人是有要事缠身,又不是故意不回家,我这么懂事,怎么会气你呢!”
沭炎本想揉揉他的头发,手还没伸出袖子又撤回来,“你别急着打断,听我说完。”
苌夕又摆了摆手,浑身颤抖地笑着,道“等哪天有时间吧!我现在得赶回赤谷了,出来这么久那些长老肯定担心死了!指不准又要给我占个卦什么的,看我死没死。”
“再忙碌也不差这一会儿。”沭炎等了半晌,“你还想说什么?我等你说完我再说。”
苌夕又僵硬地摆手,表演得像跳梁的小丑,道“——哎呀不用啦!以前美人忙,现在我也开始忙啦!等有时间我再跟美人叙叙旧哈!哦对了,白葶去哪儿啦?这臭狐狸天天赖着我,当真要找却不见了影子。”
沭炎一顿,那样熟络的语气让他心里泛酸,问道“你跟他?”
苌夕的笑容修饰得毫无痕迹,道“怎么?不可以啊?”
沭炎微怒,道“这种事不是可以拿来说笑的!”
苌夕豪爽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道“美人你急什么?快跟我说说白葶去哪儿了,改日我要去参加千妖论术,得他陪着的!”
沭炎拳头紧攥,指节泛白,“我让他先回妖界了,他一直在岸边不肯走。”
壁角的贝壳海灯闪烁不明,屋内一阵亮一阵暗。
苌夕还是笑着,仿佛十分欢愉,“那一定是在等我啦!这样的话我更不能多逗留了,美人我先走了,改日有时间,请你来赤谷坐坐啊!”
“你——”
“——别送别送了,先告辞了哈!”一面说着,一面朝宫殿外面走。
“你敢走!”沭炎阴沉着低吼。
苌夕脚步一顿,也只仅仅一顿,随后便仍旧头也不回地走。
直到被沭炎气急败坏地拉回去,扣在怀中。
“唔——”
灼热的吻像风暴一样疯狂,久违的气息席卷而来,把苌夕一层又一层地包裹,压迫他的心脏,窒息而痛苦。
沭炎力道之大,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不断深入这个吻。
疯了,都疯了!
苌夕使劲推拒,躲避,紧贴着他的人却纹丝不动。反而将舌头伸进他的口腔,发狠地在上颚一带侵略。
“唔嗯——”
直至他发出哭泣一样的哀号,沭炎才放开他。
苌夕眼里噙着薄泪,喘匀了气之后,却仍旧笑得没心没肺,大大方方,慷慨无谓
“美人你的吻技一点提升也没有,肯定没怎么练习,不像我身经百战阅人无数哈哈!”
“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我会等你到愿意听我解释那一日。”相较之下,沭炎显得尤其阴沉。他没有理会对方的装疯卖傻,理性说着他的盘算。
在苌夕手里硬塞了一片龙鳞,沭炎竭力平缓语气,“以后要找我,直接用法术点亮它,无论多远,我马上就到。不必大费周章来东海。”
苌夕十分慷慨地塞进怀里,开怀道“知道知道!我也觉得我一个妖怪来东海很不合适,以后不会啦!多谢美人哈!”
沭炎好不容易舒开的眉头,又紧紧拧在一起,怒道“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苌夕擦去嘴角又溢出来的鲜血,乐呵呵道“不管意思不意思,我得走了不然白葶等急了回头又得凶我,告辞告辞了啊!”
语罢,苌夕便欢笑着,挥挥手走了。
背影在海水的涌动里,显得十分洒脱,犹如仗剑走天涯的大侠。
岸上,白葶果然在出口焦灼地候着,见到步履维艰的苌夕,便火急火燎冲上前。
“你没事吧?敖广有没有为难你什么?有没有对你用刑?”
苌夕的脸色白得跟纸没有两样,双目失了焦距,恍若丢了壳子的蜗牛,拔光刺的刺猬。路走的跌跌撞撞,仿佛下一步就要跌下去。
白葶连忙扶住他,担忧道“你怎么了?他们把你怎么了!”
苌夕仍旧吃力地迈着步子,“没事”
声音轻得像灰尘,沧桑宛如深秋枯叶。
白葶担忧,“果真没事么?”
苌夕怅然若失地摇头,“没事”
又踉跄着往前了几步,终究“哇”地吐出一口血,栽倒在地。
潮水一层迭着一层,在海鸟的哀号中,逐步褪去。
近日天公很不作美,无端端泼了好几日的大雨,似要将凡间淹没。然则,比这更让众生没料到的是——狼王病了。
这个消息惊动了整个妖界。从出生到现在没有染过疾的狼王,竟然病了!
不过,震惊归震惊,该拉近关系的还是得拉近,该用的交际手段还是得用。
于是乎,一群妖王又蠢蠢欲动,打算登门探病,顺便寒暄几句。
结果,不出所料——狼王病中,不便见客。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苌夕躺在偌大的床上,目不转睛盯着窗沿的蜘蛛网。
一只黑色的蜘蛛还在不停编织,网被风吹破了,又爬过去修补,又被吹破,又去修补。一直不断地,每次都怀揣着可以织一张完整的网的决心。
直到风陡然变大,将蜘蛛连同那张网一并刮飞,只剩了两根蛛丝飘扬。
曾经,他也像这蜘蛛,不自量力,不知所谓。还可笑地守了八百多年的流光,愚蠢之极地单相思。
“三日后便是千妖论术,大王切要顾惜好身子。”下玄长老劝退了一群妖王,半劝诫半请求道。
苌夕勉强坐起身,有气无力道“劳爱卿挂心,好多了。”
下玄十分担忧,道“大王的精神远不及往日,千妖论术是要签生死状的,您切不可拿病态之躯以身犯险!”
苌夕充耳不闻,“论术的都有哪些厉害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