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陈庖经过,见到如此光景,心里都难免一绞。但没过多久,又看到那张绝色脸庞上的无邪笑容,便又将这绞痛堪堪压下。
无名的情绪在胸口闷烧,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只觉得若是自家孩子,断然不会让他受这样的罪。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没话说
☆、别离(三)
三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
前头也说了,苌夕不怎么算日子。他判断回赤谷的方式,便是看眉间的图腾。那东西变得鲜红,便意味着闭关的时限快到了。
告别陈庖和南方师傅,跟看门的仆从交代,往后,每年的四月初二才会回来。让美人等着他,不要着急。
表面上仍旧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模样。
为何是四月初二?
因为那日,是他的生辰。某狼幻想着他与美人,你一根我一根地互相喂长寿面的光景,心里一乐,便果断挑了这天。
暮夏,天色渐凉。飞回赤谷的路上,苌夕打了七八个喷嚏。气冲冲骂了贼老天一通,又将将止住——心情不好的时候得想一些开心的事情,比如比如什么呢?他一时想不起来,便阴沉沉断了这想法。
到赤谷已经是一炷香之后,闭关之前,先要请示狼王。
于是恭恭敬敬地,敲开狼王殿的大门。
得了允许进入的命令,才微微弯腰,轻手轻脚走进去,在正殿中央跪下。
“师傅,我回来了。”
在狼王面前,苌夕一向比较乖巧。
(也不敢不乖巧)
旦逍屏退了两位商议族务的长老,掐指算了算日子,道“这回还算及时。”
苌夕点头,既谦逊又懂事“多亏师傅,在徒儿眉间的图腾上施了一个小法术,会变颜色提醒徒儿。”
旦逍嗯了一声,又道“这个法术也只管用一次,日后还需你自己约束。”
苌夕十分有担当地点头,笑道“是,徒儿知道了。”
旦逍见苌夕风尘仆仆,也没立即安排他去闭关,道“休息一两日再去珞峡罢。”
珞峡,在赤谷幽僻之处,峡中有许多山洞,是闭关修法的圣地。
向来爱占小便宜的苌夕,一反常态地拒绝了这个便宜,道“不了,徒儿今日就去。”
旦逍一顿,道“勤勉是好的,然则却需谨记,不可急功近利,错过磨刀的工夫。”
闭关,需将妖身状态调到最佳,否则极易被反噬,陷入魔症。
苌夕似是主意已定,道“徒儿知道,徒儿这些日子想了许多,觉得以前偷奸耍滑太不应该,今后一定好好修法,回报师傅。”
旦逍直觉他的性子有些转变,也没刨根究底地问,只道“如此甚好。”他想了想,又道,“之前有人跟孤说了情,孤准你每年出关一日。”
“多谢师傅。”苌夕笑弯眉眼,心想首南可真是厉害,便又道,“师傅,徒儿想跟首南也道个别。”
闭关之后,一年才能见一回。
旦逍冷不丁抬眉,“他不在赤谷。”
苌夕一怔,忙不迭问“不在?他去哪里了?”他心里慌,像被剜了好大一块肉,不知道扔到了哪里。
旦逍仍旧云淡风轻的样子,“孤没问,不过,以后是不会回来了。”
“什么?”苌夕更加讶异,百般不解,“为什么?”
旦逍冷冷道“不在便不在,何来缘由。”
“才不会!”苌夕着急地站起身,十分笃定。
旦逍隐隐不悦,道“怎么,为师骗你不成?”
苌夕的乖巧瞬间飞到九霄云外,急得跺脚,道“反正首南他绝对不会轻易离开赤谷,不会的,不可能,我都知道。”
莫首南痴情,有旦逍的地方,他甘愿倾尽一生守候,怎可能甘心离开?何况,还带着重伤。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叫够那老鸟“师母”。
“知人知面不知心。”旦逍皱了眉头,“你字不认识几个,还自诩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首南,师傅才一点不知道。”苌夕陡然爆发,心里的难受像开了闸了洪水,一股脑往外涌。“师傅认字比我多,但也没有首南多。师傅才一点都不懂他,一点都不知道他。”
旦逍的声音愈来愈冷,道“小嘲月,这便是你跟为师说话的态度?为师没教你师徒尊卑么?”
苌夕更加气愤,虽不知道这气愤从何处来,却全都化作了现在,他跟旦逍斗嘴的胆量。
“我叫苌夕!我早改名字了,师傅一直忘记。师傅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只按照自己的想法。不挂心别人的事情,不挂心别人的心情,更不挂心别人的感情。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不顾惜面前的人,每次都拒人家千里之外。哼,人家亲近你是因为喜欢你,要是不喜欢,谁乐意热脸贴冷屁股!”
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旦逍一掌拍上桌案,发出惊雷般的巨响,“放肆!”
苌夕红了眼眶,他觉得流眼泪没出息,所以眼睛再酸再胀他都憋住,声音愈来愈响“我当然放肆,我就放肆!反正美人不告而别,首南也不告而别,就剩我一个。我本来就没朋友没亲人,从小至大,一起聊天的只有首南一个,让我掏心掏肺的只有美人一个,现在这两个都不在了,只剩一个师傅冷冰冰。”赤红色的眼眸变得更深,仿佛有血液滚动。喉头哽咽,吼道
“我才不干!”
旦逍似是明白了什么,徐徐起身,垂眸凌视他,道“你与那凡人生了事端,有气有怨,冲那凡人去发。”神情寒冷,宛若冰霜,厉声道
“敢拿孤作出气筒,你还是第一个!”
一句话,让苌夕宛如被泼了一桶凉水,把怒火浇得干干净净。
他不是气师傅,是气美人么?
他觉得不可信,师傅在推卸赶走首南的责任。
苌夕向来迟钝,很多情绪都是别人告知他,他也仍旧反应不过来。何况他内心深处,把沭炎视作珍宝,自以为不会跟他置气。
故而,他觉着旦逍不讲道理!
“才不是这样,我——”
正当苌夕思量怎么据理力争的时候,门外的一声叫唤打断他的思绪。
“——狼王大人狼王大人!”
是红芝的声音,虚弱且急促。
“求狼王大人救命求狼王大人救救首南公子!”
听到搭救对象的名字,苌夕脸色煞白,嗖地飞去把门打开,惊慌道“怎么回事!”
只见红芝无比狼狈,吃力地磕着头,头发杂乱,血污覆盖了半张脸。
她见到苌夕,一点一点爬过去,眼中噙着泪,喃喃道“救他救他!”
苌夕顺着红芝的眼神望去,只见台阶下躺着一人,浅蓝色的衣袍已被血染成紫红。双腿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脚踝的白骨,从皮肉中突出一截。整条右臂已然不见了踪影,血水不断从碗大的伤口溢出。
苌夕错愕着摇头,眼珠子颤抖得厉害——这不可能是首南。
不可能是那个,像月光一样优雅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评价苌夕?
我先来看上去很花心,其实很专情
(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心结(一)
莫首南出赤谷没多久,便碰上了阳巅的道士。冤家路窄,这道士恰是数年前,被莫首南偷窃的那一个。
积攒多年的仇恨终于寻到了债主。
那道士是阳巅的一位长老,莫首南法力虽然不低,却也不及他,交手不到半日便被制服。何况,那道士心肠狠辣,并没有一开始取他的性命,而是一丁一点折磨他。
扭断双腿,砍去右臂,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无数伤口,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每每昏死过去,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又会用各类珍药将他救回,待意识恢复些许后,又开始折磨。
末了,是红芝解救的莫首南。她没有光明正大地打赢道士,而是偷袭。
她身为左青长女,父亲谋反,她自然也会被连坐。左青伏法之后,她便被逐出嘲月籍。走之前,她偷拿了左青生前的斗法宝物,一直远远跟着莫首南。
眼睁睁看他受尽折磨,却不敢打草惊蛇。
直到黎明前,那道士打盹,红芝才找到下手的机会。
然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对手还是阳巅长老。饶是她手握宝物,也在那道士咽气之前,遭之重伤。
随后,便是她一步一步,将莫首南驼回赤谷,在狼王殿前,奄奄一息,求人救命。
“你一定救他!你一定救他”红芝死死攥着苌夕衣角,死死瞪着苌夕,仿佛一定要得到某个承诺。
苌夕木讷,呆痴地望向那个紫红的,狼狈不堪的身影,道“好,好”
旦逍从殿内跨出,魁梧的身躯投下一块阴影,冷冷道“既已出赤谷,生死存亡,与赤谷皆没有干系。”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红芝听到这话,周身瑟缩,喉咙里颤出阴沉冷笑,愈来愈响,愈来愈凄厉,仿佛要将空气撕开一条口子。
“哈哈哈——你好旦逍,你好!哈哈哈——”
她的眼神倏地清亮,苍白脸色也添了些神采。
连苌夕也看出这是回光返照。
红芝将凌厉眼刀剜到旦逍身上,用尽毕生的气力,恨恨道
“我红芝活了四百七十八年,没见过比你更寡情鲜义之徒!旦逍,我诅咒你,诅咒你与相爱之人阴阳两隔,生生世世,永不相守!”
目眦尽裂,眼珠子上的血丝都要爆出,凄厉吼道“生生世世,永不相守————”
语罢,香消玉殒,世间再无红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