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耳边一声轻笑,只觉那侧的耳朵已然烧成了火焰,红烙烙的直往外喷火星子。周身也失了气力,软成一滩水。
沭炎挑眉,道“只是离近些,你便这般如临大敌,还如何与我盖一床被,枕同一个枕?”
苌夕咽了口唾沫,痴痴道“我,我不睡枕头。”为他险些炸裂的心脏着想,还是暂退一步为好。
“被子也是,都给你睡!”
“既如此”沭炎徐缓从他耳旁离开,微微抬起脖颈,垂视身下之人。
片刻之后,勾唇道“那便多谢了。”
只见沭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被枕嗖的裹至床铺内侧。健朗身躯隐藏在墨色白边的丝被里,只给苌夕留了个后脑勺。
风浪霎时收敛,海面水平如镜。
方才的暧昧氛围,陡然消失得一丝不剩。
苌夕又呆呆扇了两下睫羽,愣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怔怔侧头,看向那个露在被子外头的后脑勺,如获大释般猛地翻身,拿脸朝着床外,从沭炎的身影中逃脱。
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喘大气。好险好险,方才呼吸的节奏全盘被打乱,差点心肺爆裂死掉。
美人真的是□□,专门毒他这个千古妖灵!
苌夕将自己蜷成一团,哀怨瘪嘴,滑出一片粉红色的下唇——跟美人独处真是,太危险了!
桌案上的烛火熄灭,屋内唯一的光源成了乳白色的月光。
四周寂静,过了好一会儿,苌夕一双眸子滴溜溜直赚,若有所思地啃着拇指指甲,小心翼翼打破沉寂,道“美人,你不生我气啦?”
一句话抛出去,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响。
苌夕估摸着沭炎已经睡熟,说话便少了几分顾忌,道“你之前送我的抹额,我只是借给别人,他会还回来的。即便他不想还,我也会抢回来。”
像是承诺给安眠之人,也像是盘算计划的自言自语。
苌夕只穿着一身里衣,侧身巴在床边,对着梨木桌上的花纹发了许久呆,思绪被窗外一声虫鸣打断。
他瞥了一眼关的紧实的窗轩,心里琢磨道这几日回凉,白日落雨夜晚起风,居然还有虫子出来叫,也不怕着了凉。
“咯咯!”一阵凉意袭来,苌夕倏地打了个寒颤,牙齿撞到牙齿。
奇了怪,他千古妖灵什么时候怕冷了?
“嚓噗!”
腰间忽然被一个轻轻的东西搭上,准确来说,是砸。
苌夕错愕抬起头,便看到身上多了一条丝被。再看沭炎,原本裹在被子里的人已然睡着,却不知何时踹飞了薄被,大敞敞晾在外头。
哎呀,看来美人的睡相也不怎么样啊,居然踢被子。
苌夕唏嘘。
然则近来天凉,晚上更添了几分寒意。他身为一百多岁的狼妖,自然不屑一顾。但美人毕竟是肉体凡胎,彻夜不盖被子是会着凉的。
苌夕牵起被角,十分怜香惜玉地重新给他盖上。
眨眼的功夫,又被踢飞了。
苌夕挠挠头,不明白平时看上去怡然优雅的人,睡姿却如此恶劣。
但由于是他自己看上的人,苌夕还是很负责地再给他盖上。
然而,这次飞得比之前还快。
“咯咯!”
又打了一个颤。
苌夕低头,意犹未尽地看了看身旁的被子,捏在手里犹豫了片刻,最后摸索着裹到自己身上。
美人啊美人,你踹被子,我也只能裹被子了。左右你都不盖,便宜这个水晶床铺,还不如便宜我!
夜色阑珊,白月西沉。
等苌夕把自己裹成春卷,暖乎乎睡去之后,内侧本来早就睡熟之人,却缓缓掀开眼帘。
悄无声息凑到“春卷”旁边,拿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俊眉微皱。掌间生出一团幽蓝色火晕,贴着苌夕眉间那团彤色的图腾,将火晕化成千丝万缕,徐徐注入他体内。
沭炎深邃的眼眸掠过愁色,从后将人揽进怀里——那场天劫对苌夕而言,损伤委实太大。
☆、苍林之战(一)
慕夕城的雨落了三日,虽时有间断,但雨势来时却颇为汹涌,田里的庄稼都拔高了一节,百姓欢喜不已,络绎到城东的龙王庙里烧香跪拜,叩谢龙王的及时雨,随之,庙里的香油钱也增丰不少。
一时间,百姓高兴,龙王高兴,龙王庙里的和尚也高兴。
算来算去,好像只剩了一个人不高兴——那头哀怨孤独的嘲月。
饶是他懂不得什么道理;饶是他自诩心机却胸无城府;饶是他现下已然跟日思夜想的人睡到了一张床上;饶是看上去他已经功德圆满。
他也清楚,美人虽然跟他一起睡,看上去是原谅他了,然则,一日不把那条红色的抹额拿回来,他跟美人之间便仍旧有隔阂。
至少他心里就十分不舒服。
将心比心,若是他有一个小心肝,忍痛割爱送给美人,美人却不做顾惜转手给了别人,他更会气的七窍流血,伤痛欲绝。
即便美人胸襟比他宽阔,对诸多小事不予计较,但
这是小事么!
苌夕换了另一身行动轻巧的红衣衫,拿一块白布条遮住眉宇间的图腾,在铜镜面前欣赏了许久自己普天第二的美貌,斗志昂扬地出了门。
自然,他怕美人担心,临走前留了一张纸在桌上。
白纸分左右两半,左边是一轮扭扭曲曲的太阳,右边仍然是一轮扭扭曲曲的太阳,不过被山头藏去一半。意思便是白日出门,日落而归。
一出城门,苌夕便没做停留,风急火燎朝青丘奔去。
盘算着,一定要找白葶那个借东西不还的臭狐狸好好算账。
青丘的景象与白葶说得确实一样,烟纱笼在半山腰,带着些许朦胧。
苌夕心中生出一股自豪,虽然青丘的轻烟淡纱好看,却也比不过赤谷的九千梨树,春风一过,便是漫天蔽日的花瓣雨。
青丘的规矩没有赤谷严苛,飞鸟走兽皆可进出,只是没有拜帖,不能肆意出入狐王宫、长老殿,这些狐族重地。
白葶曾与苌夕说过,若到青丘寻他玩耍,直接报上“白葶旧友”的名号,便可光明正大从狐王宫门进入。
“站住,你是何方小妖?”宫门口一五大三粗的黑狐狸犷声问道。
苌夕一愣,传闻中狐族个个都娇小盈美,没料到也有这般身形伟岸的壮汉。
某狼秉持欺软怕硬的天性,回得十分规矩“我乃赤谷的千古妖灵,苌夕。来寻妖的。”
千古妖灵名声在外,黑狐狸也多了一分问话的耐性,“寻何妖?可有拜帖么?”
“没有。”苌夕摇头,想起白葶之前交代的话,道,“我是白葶的鸡友!”
当时白葶说这话的时候,苌夕正趴在亭栏上长相思,便没怎么记清楚。然则他说出来便觉着发音挺像,应该□□不离十,况且他与白葶同吃过一只鸡,算得上“鸡友”。
不会错了。
“白葶?哼!他早不在青丘了!”黑狐狸墨碳一样的眉毛一拧,一张脸比锅灰还黑,“他如今背叛了狐族,在苍林不晓得多快活!”
“背叛?”苌夕掏了掏耳朵,谨防听错。
黑狐狸义愤填膺,又狠狠哼了一声,道“没错!还卷了狐族不少修法的宝贝。呸!白眼狼!”
苌夕一跺脚,着急道“如此的话,那条红色的布条呢?”
“什么红色的布条?”黑狐狸嗤鼻,“他走时将修法的宝物顺得一干二净,还一团狐火将寝殿烧成一片焦土,别说红布条,连颗耗子屎都没有!”
苌夕只将他的小心肝悬在心上,没心思了解白葶叛族的事。
抓着黑狐狸的手腕,焦急问道“你说的那个苍林,离这儿多远?”
若是他的小心肝没了,他就一把火烧了青丘,再一把火烧了苍林,教训教训他们,妖界闻名的千古妖灵是不好惹的!
不过,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也只能在心里爽爽罢了,嘲月生性惧火,只怕还没点着个方寸之地,自己先给吓跑了。
贼老天,千万要保佑小心肝丝毫未损啊!
苍林是竹妖的领地,方圆十里皆散着翠竹的淡淡清香。放眼望去全是绿幽幽的竹海,若是起风,便似那滔滔长江,滚滚黄河,波涛一层接着一层翻腾。
苌夕一把扯了头上的白布条,露出眉间的赤色图腾。足下轻点竹叶,在空中一个旋身,青丝变换成银发,墨瞳变换成红眸,飞身跃与竹巅之上。
气沉丹田,来了一记河东狮吼
“白葶你给我出来——”
想到他的小心肝说不定下一刻就被那狐狸拿来揩腚,苌夕心里便急的如火如荼。
话音刚落,便听到幽林间蓦然响起人声
“再不来,我真要当你死在万劫山了。”
声音由远及近,在竹林间穿梭绕缭。
这声音苌夕当然认得,他循声飞去,便看到竹林深处,有一泓清澈山涧。
涧水旁有一块巨石,巨石上软盈盈斜坐着一个青衣人。
苌夕飞奔的脚步在他面前停下,开门见山道“白葶,把我的小心肝还我。”
白葶指尖掂着一把玉扇,一下一下地摇,道“这么多日不见,就没其他话给我么?”
苌夕想了想,道“有的。”
白葶眸中闪过得意,道“洗耳恭听。”
苌夕心里悬了十几个大水桶,谨小慎微道“你没把我的小心肝怎么样吧?”
白葶扇扇子的手一顿,冷冷坐起身,妖媚的眼尾掠过寒意,道“你放心,你宝贝的东西,我自然不会胡来。”
苌夕大舒一口气,道“算你有良知。”
白葶道“你去过青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