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亦欢的记忆力,云贺是在十多年前收留了他,并且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现在,看着杨番、允贺以及何蕙儿之间的情况,这三人…估计很早之前就有着关联。
“对啊,我怎么给忘记了,当初皇子内斗时,站在王爷这边的…还有夏家。”宋释之抬头望着杨朔,徐徐说道。
“…可是夏家为什么需要落得如此下场?”宋释之看着不远处孤注一掷的云贺,不由低声问道。
杨朔看着宋释之,回应道,“…因为夏家杀害了前太子。”
“如果…前太子…其实根本就不是夏家所杀的呢?”宋释之看着云贺,这话落在了杨朔的耳畔。杨朔听见这话,却是没了回答。
杨番看了看何蕙儿的脖颈之处所渗出的血丝,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允贺,你把剑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行吗?我找了你十三年……”
“十三年前…夏家惨遭灭门,王爷可是忘记了?”云贺微红了眼眶,满是仇恨地盯着杨番,“王爷可曾想过…和我们夏家好好谈谈?找了我十三年?王爷是嫌夏家还死得不够干净是吗?!”
“夏家被灭门的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那件事情……”杨番急欲解释,却还是被云贺给打断了。
“够了!人都已经死了,王爷还想说什么?”云贺低头看了一眼何蕙儿,却轻笑出了声,“对了。夏家被灭门那日…可正是王爷和王妃大喜之日。”
杨番盯着云贺这番模样,忍不住握紧了双手。他从未看过,允贺如此绝望的神情,“你恨我,是么?”
“…恨?”云贺低声反问了一句,“早在十三年前,我看见夏家满地的鲜血,王府满门的喜色……那一刻,王爷连让我恨你的资格都没有了!”云贺干脆将剑指向了杨番,“我今日来,就是要取了你的性命,为夏家满门报仇!”
话音刚落,云贺的剑便直直朝着杨番刺去。
摔在一旁的何蕙儿看着杨番丝毫不曾移动的身影,立刻大喊道,“王爷!”
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宋释之也连忙喊道,“师傅不要!”
长剑刺入皮肤的声音,为不可闻,但持剑者却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制住了动作。即使只是刺入皮肤微许,但是杨番的胸口衣物却还是染出了血色。何蕙儿见此,立刻跑到了杨番身边,“王爷,你有没有事?我带你回营地找医臣。”何蕙儿抬头,满脸担忧地看着杨番。而后者的视线却是一直落在云贺的身上,没有片刻功夫看向自己,刚刚担忧的话语也都被无视得干干净净。
何蕙儿愣了片刻,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无力地垂下了原本放在杨番胸前的手。
“为什么…十三年…你的眼里甚至心里都只有他!都只有夏允贺这个人!”何蕙儿忽然间撕心裂肺地大喊,却像是一把利剑,将之前种种疑惑都一把刺开。而宋释之也终于明白…云贺和杨番…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宋释之突然想起,前夜…遇到杨番时,他同自己说起的一个故事。其实,那个故事里的主角…一直就是他和云贺。
“…允贺,你是不是只想杀了我。”杨番直直盯着云贺,似乎只想从他嘴里听到只言片语。云贺看着杨番胸口弥漫着的红色,持剑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杨番显然看见了云贺的颤抖,他微微皱眉,却伸手握住了剑刃,“不用怕,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沾血……”
尖锐的剑身划破了杨番的手,红色的血液几乎立刻就流了出来。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你不喜欢的事情,以后都由我来做……”
“够了,你别说了。”云贺像是惧怕什么似地突然出声制止道。
“我找了你十三年…你这十三年过得好不好?”杨番用力,将剑又刺入了自己的胸口几许,“允贺,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云贺只觉得自己的双手失了力气,握着剑,但却进退不得。不,其实他早就没有了持剑的能力,他的双手…这十几年来…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哪里还来得力气去握着这重剑,刚刚挟持和行刺,已经用了他全部的力气。
其实…明明再刺进一些,杨番便可失了性命……但是云贺却还是在最后关头收了手。
“…够了。”云贺能够感受到,杨番故意再将剑往自己的胸口刺去,但是…云贺却早已没有办法阻止。
宋释之看着云贺的状态,明显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连忙上前,握住云贺持剑的手,猛地将剑拔了出去,“…师傅,你没事吧?”
长剑掉在地上的声音,云贺终是像失了力气,往后趔趄了几步。宋释之见此,立刻便伸手扶着云贺,“师傅。就当亦欢求你,给王爷一个解释的机会。其实…其实…当年夏家的事情…不是王爷下的命令。”宋释之看了一眼杨番,又道,“王爷…当初…是为了救你。”
“是为了救你,才娶得王妃。”
第18章 皇家乱事一锅粥(十八)
云贺未曾想过宋释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有些呆愣地将视线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只不过宋释之还未开口解释这一原由,一旁的何蕙儿却已发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争不过……始终还是争不过!”何蕙儿笑得癫狂,眼中却是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十三年了,无论是十三年前…还是现在,我都争不过这个夏允贺。”
“十三年前…你父亲拿允贺来威胁我的时候,你早该知道嫁给我,你压根不会幸福……”杨番低低地说道,随即便将视线转移至了何蕙儿的身上。他皱着眉头,似乎是在压抑自己的怒气,“不要告诉我,你对你那父亲十三年前做的那些勾当丝毫不知!”
“……我。”何蕙儿一下子没了言语。
宋释之想起昨夜杨番同自己所说的那番话,紧接着对何蕙儿开口道,“当年,何竑趁我师傅没有防备,抓走了他。并且以我师傅的性命威胁王爷,逼迫他娶你。”说完这话,宋释之便将目光转向了云贺,对着他解释道,“何竑的手段很高,王爷派人暗下寻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你。三日之后,何竑遣人送来了一封书信。说是给你服了毒药,如果两日之内,再未作出决定,师傅你…便会毒发。”
“所以…所以你才娶了我……”何蕙儿笑得有些凄惨,但却说出了这个事实。
杨番看了他一眼,却又将视线转移至了云贺的身上,“对。哪怕何竑再不可信,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都不愿让你受到伤害。我当时派了很多人,企图找到你的下落……”
“可是你还是毫不留情地伤害我了,以夏家全家上下的性命!”云贺微红了眼眶,直视着杨朔,一字一句地说道。
“师傅…不是这样的。”宋释之看着两人模样,恨不得立刻将所有自己所得知的消息全部告诉云贺。只不过宋释之知道,有些事情,或许当事人解释起来更为合适。
杨番看着云贺悲切的神情,心几乎跟着狠狠抽痛起来,立刻便开口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何竑为什么会突然对夏家痛下杀手……那日,我正被逼迫着举行那场亲事……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夏家已经……”
“然后他所做的…就是把我一个人丢在新婚之夜!然后就只顾着夏允贺你这个人!”何蕙儿喊话道。
“得知夏家出事之后,我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何竑算账,但是他却一再拿着你的性命来威胁我。”杨番回想那段往事,仍是恨不得将何竑千刀万剐,“夏家已经出事了,我不能让你再出事!”
即使那个时候的杨番也不确定云贺的具体情况如何,但是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虽然不能杀了何竑那贼,但是杨番执政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何家的所有兵权以强硬的态度,尽数收回。
虽然后来,何竑因为这件事情再也没有和杨番说起夏允贺,而夏允贺也从此没有了下落。杨番原本也想手刃何竑,只不过那个时候何竑是名义上的‘功臣’,所做之事也滴水不漏,所以杨番只能选择等待。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云贺淡淡道出一句,没有了原先的愤怒,也没有了原先的悲切。他的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杨番,似乎周围再无其他东西可以打扰。
杨番看着他的神情,默不作声地走至了他的跟前,“你信我。”不是恳请,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话语。
“你说过,这个世上不会再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了。”杨番的语气很是轻缓,就像是从前和夏允贺对话一般,带着满腔的爱意以及那一点融与此间的抚慰,“允贺,从你停下刺我的动作起,你就已经没有了要杀我的念头。十三年了,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变过,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允贺。而且…也没有变过。”
云贺原本冷漠的表情上,出现了一丝迷茫。而这转瞬即逝的情绪,却还是被杨番给捕捉住了。
“允贺,我也没有变过。我记得我给你的承诺,我也没登上那皇位。我…一直在找你,也一直在等你回来。每一年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等你回来。”
“我……”云贺刚刚准备回话,却突然感受到了一强烈的疼痛。等到她他朝着自身疼痛的来源看去,才发现何蕙儿正拿着一把短匕首,全部没入了他的腹部。突然起来的举动,惊得众人全部待在了原地。
直到匕首拔出,众人才全部反应过来。
“—允贺!”杨番立刻大喊道,而云贺也再无法站立,直直倒了下去。杨番再顾不得其他,立刻将云贺圈入自己的怀中,坐落在地上。
“…师傅。”宋释之和杨朔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发生变故,连忙走至两人的身边。宋释之半跪在地上,低头看着从云贺腹部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一时间心中竟也腾现出巨大的怒意,“何蕙儿!你找死!”
宋释之立刻捡起刚刚云贺掉落在地上的长剑,起身想要同何蕙儿拼命。何蕙儿见此,倒也毫无惧怕之意。她的脸上多了一丝疯狂,凄惨的笑声由其让人心惊。她凌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匕首,而那刀刃之上,尽是一片血红。宋释之一时冲动,完全不顾何蕙儿手中的匕首,直直便冲了上去。杨朔见此,立刻伸手护住了宋释之。何蕙儿的匕首划过杨朔的后背。感受到刺痛的杨朔只是闷声哼了一句,便立刻转身捉住了何蕙儿的手腕,逼迫她将手中的匕首丢下,这才冷声道,“恭亲王妃这是要刺杀朕么?!谁给你这个胆子?!”
何蕙儿从未见过杨朔如此震怒的一面,又见自己刚刚的确划伤了杨朔的后背,倒是清醒了几分,她有些慌乱地后退了几步。
“这都是…这都是你!”何蕙儿伸手指向了杨番,“…都是你逼我的!是你们一个个把我逼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何蕙儿忽地落泪,“十三年了…我用了十三年的光阴去守着你,但是你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夏允贺。大家只当王爷和王妃很是恩爱,只当王爷对王妃用情至深,任凭王妃无子也为肯多纳一人!哈哈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何蕙儿笑得痴狂,却有显得面目可憎,“整整十三年!你杨番都未曾碰过我一次!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你的心里只对夏允贺用情至深,怎么会肯碰我,怎会另娶她人…!”
整整十三年,即使何蕙儿从一开始就知道,杨番会娶自己,不过是为了救夏允贺。即使在婚后,杨番曾多次表示不想耽误她,要同她和离。只不过,是她不肯放弃而已。
她用十三年的光阴去赌,她曾以为只要时间够久,即使机会渺茫,她还是有赌赢的机会。但是…这微乎其微的机会,却在她看见夏允贺的那一刻,便已经消失殆尽了。而刚刚,杨番对于夏允贺的一番话,更是让她觉得绝望!
“这十三年,你杨番画了多少副他的画像,你真当我不知道吗?”何蕙儿瞥见云贺变得苍白的脸色,有些轻蔑地说道,“王府的书房有个暗室……我无意之中曾经进去过一次。暗室的墙上满是他的画像……每一张、每一张都是夏允贺!”
宋释之听见这话,便立刻想起了在王府后院遇见杨番作画的那次。那个时候,他便觉得画上人的眉眼有些熟悉……原来,原来杨番竟是在画云贺。
“得不到所爱的痛苦…我要加以万倍地施加在你们身上!我要让你们永远不能在一起!这辈子!都无法在一起!”
何蕙儿显然已经癫狂,她大笑着退后了几步,却不小心跌倒在了地上。但何蕙儿却像是浑然不知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地大笑着落泪。
“她已经失去心性了。”杨朔皱眉看着何蕙儿的状态,直言道。
宋释之闻言,便侧头看了看杨朔,却发现杨朔背后已经渗出了一大片暗红色,“你后背的伤……”此时此刻,宋释之早已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直接称呼道。
“无妨。你先去看你师傅要紧。”杨朔止住了宋释之想要探查他伤势的手,说道。
宋释之见此,便点了点头,立刻便朝着云贺走了过去,很是紧张地问道,“师傅…你怎么样了?”云贺的脸色越发苍白,而原本雪白的衣服也早已染上了大片血色。
“允贺,你忍着点,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回营地找医臣。”杨番一手捂着云贺的伤口,一手则是紧紧抱着他。
云贺刚想着开口说话,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更是扯痛了伤口。
“你别说话了,留点力气……我马上带你回营地。”杨番眉头紧皱,早已心急如焚。
“…不,没用的。”云贺抬手,落在了杨番紧紧捂着伤口的手上,“刚刚…刚刚你们所说…都是真的么?”
“…是。允贺。你一定要坚持住。”杨番伸手反握住了云贺的手,“我等了十三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我们不可以就这么结束……你听到没有?”
云贺似乎很费功夫地勾起了一个浅笑,断断续续地说道,“可惜…我…知道的太迟了。如果…如果我的手没有出事…或许…或许我也能早点来找你。”
当年,何竑的确对云贺下了毒。后来,由于解毒过慢,毒性已经无法控制地进入了四肢,而云贺的双手也便失了力气。云贺这些年,除了领养夏亦欢之外,便是四处求医治疗自己的双手。这两年,他的双手才重新恢复了些力气。
“是我愚钝了。当时…夏府上下被灭…而那日恰巧…何家看守我的人故意松懈,让我有机会逃出。我…回到夏家时,只有管家还存着点气息,他说…他和我说,是你…下令诛杀夏家所有人……”云贺断断续续地说着,“而那日,我…又…又看满门喜色……”
其实很容易就能想清楚的事情,却因为仇恨而彻底蒙蔽了。
“够了。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杨番见云贺如此吃力的样子,心如刀割,开口道,“都是何竑那奸人!”
云贺似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须臾,又费力地微微睁眼,“…夏家…夏家世代忠良,真的未曾害过…害过前太子。是何家…何家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
“杨番,今生无法作陪,亏欠你的…我…来世再还……”
第19章 皇家乱事一锅粥(十九)
“允贺——!”
“…师傅?师傅!”
接连两声的叫唤,回荡在石泽湖四周,连着三面的青山,荡起回音。
杨番望着怀里已无声息的云贺,终是闭上了眼睛。许久,宋释之才见他睁开眼睛。杨番俯身低头,亲吻了一下云贺的额头。突然而至的泪水低落在云贺的脸上,悄然之间便滑落在地上,没了踪影。杨番很是小心翼翼地将云贺的身子平放在了地上,这才起身看向了杨朔。
“…朔儿。”不是皇上,不是陛下,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称谓。
“皇叔?”杨朔闻言,微微皱眉。他不懂,此刻的杨番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杨番看着他,直叙道,“从我扶持你登基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把皇位交付在了你的手上,也把杨家的江山交在了你的手上。我曾答应过允贺,不称帝王。这些年会摄政,其一是念你年纪尚小,啃不动何家那块硬骨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留在原地等允贺。我知道,自从两年多以前,你就已经开始变了,你不再是原先那个事事无为的皇帝,我虽不知你何为还要佯装……但是我知道,现在的你已经有了能力掌控这一江山。”杨番看了看地上的云贺,眼中划过痛楚,“而现在,我要等的人也已经等到了。”
杨朔听着杨番着最后一句话,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刻出声喊道,“皇叔?!”
杨番没再理会那声叫唤,只是看了一眼宋释之手中的长剑,那柄剑,是之前云贺拿来刺向他的。
“朔儿…我早已把兵权还予你手上。你切记,这江山,只能是杨家的!”杨番这话掷地有声。他的语气之中却始终带着一丝决断。杨番看向宋释之,眼中多出了一抹情绪,又道,“对了,今日狩猎,我未让自己的亲信护卫陪同。”
宋释之也望向杨朔,而对方正定定地望向自己。刹那间,宋释之觉得自己忽然看懂了杨番眼里的那一抹深意。
“亦欢……”杨番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是在催促着什么。
宋释之明白地方的意思,他落眼看着地上紧闭着双眼的云贺,闭眼下定了决心。而在下一刻,他便执起长剑,朝着站立在原地的杨番猛地刺了过去…!迸溅而出的血液落在了宋释之的身上、脸上,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宋释之闭着眼睛,不愿意去看向这一切。
“…谢谢你,成全我。”杨番的话语传来。
宋释之下意识地松手丢下了长剑,长剑掉落在地上,与此同时,伴随着的则是杨番倒地的声音,“将…我们…同葬……”杨番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云贺,终是慢慢地闭了下去。而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多看过何蕙儿一眼……
眼睁睁看见这一幕的何蕙儿,突然间就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狠狠地喊叫起来,“——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