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少个五分钟,或者连一个五分钟都还没有捱够——
“……伟平……”,周盛突然虚弱的开口,能够活动的那只胳膊缓慢的向上移动,摸索着向徐伟平的肩膀探去。徐伟平在黑暗中感觉到他的动作,主动伸出手,握住他。
周盛的手绵软冰冷,再没有平日里的坚定有力。可徐伟平能觉察到周盛正在急迫的用力,象一个濒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力,最后紧扣住了徐伟平的手指。
“……伟平……”,他又低低的唤了一声徐伟平的名字。
“嗯?周盛,我在这呢……”
“……伟平……”
“嗯……”
周盛喉头间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嘴里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徐伟平倾下头,凑到他唇边认真听,一开始没有听清,仿佛只听到“后悔”二字, 徐伟平问“周盛,你想说什么?……”
周盛声音微弱、时断时续“……伟平……你是不是……真的……真的后悔遇见我?”
徐伟平一愣,他仿佛是在某次吵架的时候说过“这辈子倒霉遇见周盛”之类的话。他不晓得原来周盛竟记得这么深,这个时候想起来,问他。
“……”徐伟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盛将他的手指攥得更紧,不象一个受伤的人所能使出来的力气。
“……周盛……”徐伟平轻轻的说,要给他安慰似的,“有些事情,本没什么好后悔的,就如你曾经说过……如果有机会再重头来过,还会走得老路,不会有一点改变……”
周盛在黑暗中缓慢而沉重的喘着气,扣住徐伟平的手指松了松,却没有放开。他好象很安静。
“……没可能……没可能再重新走一遍了”,周盛喑哑的声音虚弱的响起,“……伟平……我没想到……我们会一直走到今天……”
“……是……我也没有想到……”,徐伟平喃喃自语。
“……伟平……在你心里……从来就没有向我认过错吧……”
“……”
“……没什么……都过去了……我总以为我们能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在一起……就这么过下去……有的是机会……”
“有的是机会……”徐伟平怅然若失般的重复了一句,象是没明白,又象是无意义的顺着濒危之人的意思说下去。
有的是机会——做什么?
互相原谅?互相磨合?几十年的光阴,一直纠缠下去?
那确实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今天该做的事,推到明天,以为明天之后还有明天,今天的误会、今天犯下的错,今天的荒唐……明天、后天、终有一天,会补偿、会纠正、会原谅,恩怨尽消……
所以“有的是机会”……是他给他的机会?还是他给他的机会?
“……周盛……”,徐伟平茫茫然的抱紧了怀里人的身躯,贴紧他的耳朵,“对,我们有的是机会,只要活下来,走出山林,就有很多机会……”
“……伟平……伟平……”,周盛忽然急促的抓住他的手,胡乱寻找他的面孔,象是要再好好看他一眼一样,“……伟平……”,他不安的呼唤着他,仿佛已经失去他的踪迹。
徐伟平漫应着,可是远远的半空中传来一种奇特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抬头向空中看,那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巨大,狂风忽倏而至,卷动半个山头。
一道雪亮的探照灯从半空中划过!一架直升机伴着顶翼的轰鸣,呼啸盘旋而至。
徐伟平的手机响起,原来是周如,他已率人赶到盘山公路事故发生的地段,在直升机的配合下确定周盛和徐伟平目前所处的方位。警察和救护小组已经顺着山坡开始往下搜救。
苦盼的救援终于抵达!
周盛大难不死,两周后,即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徐伟平早已出院,在周如和老陈的安排下,带着小维换了一家酒店暂住。徐伟平到医院看过周盛一次,周盛的智囊团、公司高层、亲朋旧友、再加上八卦记者各色人物,早已将医院门槛踏破。十几位保镖严阵以待,层层封锁了周盛的病房,除指定的几名心腹外,其他闲杂人等未得宣召,均不得擅自近入。
徐伟平那天去看周盛,是老陈领了进去。在进电梯之前,一个容貌清秀的年轻男孩,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捧着一束鲜花,拦住老陈,说“陈大哥,你帮我个忙好不好?带我进去见见他。他们都不让我进。我只要看他一眼,知道他没事就好……”
老陈愣了一下,显然是认识对方,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转头向身边的徐伟平说“你稍等我一会,我跟他说两句。”说罢 ,立刻上前搭住男孩的肩膀,快速的领他到稍远的角落,两个人说话。
徐伟平走到电梯旁边的窗台处,看外面的景致。刚才的那个男孩,看着穿着打扮象大学生,肩头斜挎着背包,牛仔裤,帆片板鞋,小小的脸蛋上稚气未脱,年龄绝超不过二十岁。以周盛的一把年纪来说,足可以做他的父亲……
过了片刻,老陈走回来,手里握着那束鲜花。男孩远远的站在角落里,殷切的眼神直盯着他们看,只到他们上了电梯,才把男孩落莫的身影关了门外。
走出电梯,老陈将鲜花扔到垃圾筒里,随意向徐伟平说“怕引起病人花粉过敏,护士都不准带到病房里。”
两人走到病房前,保镖坐在门口看报纸。护士从里面出来,示意他们轻声“病人刚睡着,不要去打扰他。”
老陈抱歉的看了看除伟平“周总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说不了几句话就累了,要休息。公司里要请示他的事情也特别多——前段时候你都知道,人在icu里躺着,谣言满天飞,华茂的股价狂跌,人人提着一颗心过日子。”
徐伟平说“没事,我在外面等一会。他一般睡多久?”
护士说“不一定,看他精神情况吧。今天一上午已经有五个人来看过他了,你们这些人,好歹也照顾下病人的体力,控制控制探视人次吧。”
老陈谦虚的陪着笑脸说“一定,一定。下次注意。”
护士走后,徐伟平便坐在门外的休息区等着。老陈自去忙碌。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保镖过来告诉他周盛醒了。徐伟平走进病房,看到护工正在侍候病人喝水。
(三十五)
病床的床头微微抬高,周盛躺在雪白的床单被罩之中,右胳膊固定在支架上,左手仍在输液。
“坐吧。”周盛的声音仍旧喑沉、低哑,是大病尚未痊愈、精神仍未恢复的光景。
护工搬了把椅子,徐伟平道声谢,拉过椅子坐好,正面直视周盛的面孔——少有的苍白,透着疲态。
“还好吧?”徐伟平说着例行的探视病人时的废话,“你今天精神倒是不错。”
“嗯,还可以。”
“伤口还疼吗?”徐伟平的视线落到周盛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