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老陈来看他。徐伟平想到上次欠他人情,又蒙他屡次探望,正好赶上过节,就提出请他吃饭。老陈也没有推辞,徐伟平带上小维,三个人在附近找了个像样点的川菜馆,点了一桌子菜。其实老陈都没怎么吃,徐伟平心事重重,意态消沉,桌上的气氛很愁闷。只有小维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老陈问“伤怎么样?”
徐伟平说“好多了。这几天下雨,疼一点。平时还好。”
老陈又问到徐有树的案子,徐伟平说下个月就会开庭审理,起诉的罪名还是涉嫌窝赃。年前被徐伟平找到的老胡如今已经不知去向。
老陈说“会判多久?”
徐伟平说“三年吧。何律师要做无罪辩护,如果真得判刑,肯定是要上诉的。”
老陈说“三年时间其实挺短的。表现好一点,一年半载也就出来了。”
徐伟平说“性质不一样。大徐没有罪,就不应该进监狱。”
老陈听他口气冰冷,知道他正憋着气,就叉开话题,说些别的有的没的,也不知道徐伟平有没有听进去。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告辞分手。
三月份。法院开庭。徐有树的二哥重新进城来,然而旁听的名额只给了一张。商量之后,还是让徐伟平去旁听。法庭上,法警带了嫌疑人一一出庭,徐伟平才算见到徐有树一面。二三个月的工夫,徐有树原本很结实的一条汉子,黑瘦了一圈,胡子搭茬,眼神呆滞,头发剃光了,穿着桔红色的囚衣。
庭审了三个小时,没有给辩护律师们更多陈辞的时间。很快就当庭宣判,徐有树窝赃罪证据确凿,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处罚金二万元。徐伟平是早就意料到的结果,但真听到耳朵里,还是很失望。中午与何律师、徐有树的二哥一起吃饭,商定上诉的事情。何律师的意思似乎并不太支持,因为即使上诉也不会有太多把握,更何况三年刑期并不算重刑。
徐伟平很生气的大声说“这就是活生生的冤狱!还讲不讲公义和良知了!”
何律师呆了一下,周围其他吃饭的顾客也诧异的望过来。徐伟平扶住额头,压抑住情绪,低声说“对不起”,匆匆起身,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做了几个深呼吸。当他站在小便池前小便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的尿液是赤红色的,竟然带血。徐伟平心中一惊,眼前一黑,全身虚脱,差点站立不住。年前被打后,肾脏就查有损伤,出现尿血,医生说只是水肿,并不严重,可以自己长好。后来住院期间果然就慢慢好了,徐伟平没有在意。谁知今天竟然旧伤复发了。
徐伟平强撑着走出卫生间,见到何律师,为了刚才自己的失礼向他低声道歉。何律师倒没往心里去,只是诧异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徐伟平说没事,又讨论一会,才分手,与徐有树的二哥一起回家。下午,徐伟平去医院检查。大夫说问题不大,开了些药给他吃,叮嘱他注意卧床休息,保持心境愉快,慢慢调养就能长好了。
徐伟平松了一口气,回家定时服药。只是他怎么可能安心卧床休息,保持快乐心境呢?好不容易养好一些,只要一烦忧压抑,急火冲心,尿血的症状立刻加据,所以断断续续一直不能根治。
3月底,徐伟平联系了几名记者,希望能够求助于媒体。一天他从外面回来,刚走到院子门口,就有几个人堵住他,说“我们老板请你走一趟。”不由分说就驾着胳膊塞到旁边的一辆面包车里。
车子停到一座夜总会后面的停车场,几个壮汉拉拉扯扯的拖着徐伟平下了车,从后门就往夜总会里面走。徐伟平一开始惊恐万分,以为晴天白日就要被杀人灭口。后来看到夜总会里金迷纸醉、莺歌燕舞的糜糜景象,逐渐疑惑起来,觉得不象是个能够杀人抛尸的地方。
坐电梯上了三楼,穿过一条装修的金碧辉煌的走廊,到了一扇门前。推开门,原来是套豪华的套间。一个胖子坐在沙发上抽雪茄,听到徐伟平被小弟们押进来,眼皮都不抬,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徐先生来了,坐吧。”
徐伟平被小弟们按到座位上坐下,胖子悠闲的吐了个烟圈,自我介绍叫田金海。徐伟平不认识他,但是听说过,知道他是a市最大的混混头目。徐伟平没猜错的话,栽赃徐有树想把他排挤出去的废品回收站的那家老板,依靠的后台就是眼前这个胖子。
徐伟平一时不解,料不到自己居然真得喧攘大了,把上层的老板都惊动了,要来见自己一面。所以他暂时不开口,等着对方表明态度。
胖子这里上下打量了一会徐伟平,不明意义的笑了笑,脸上的肥肉都挤成堆,“徐先生,瞧着你白白净净挺单薄的,没想到来头还不小嘛。”
徐伟平很诧异,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胖子摸摸自己的光头,坐直起身子,突然语重心长的感慨一句“到底多大得事呢?!”瞧向徐伟平,神情特别坦诚,象是在等待他的共鸣。
徐伟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保持着沉默。
胖子却用夹着雪茄的肥短手指一指他,“屁大点事,闹得盈反沸天!又上法庭,又请记者的,值当吗?以我说,徐老弟,这事我当个中间人,你退一步,今天咱们就算交个朋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
徐伟平有点头绪了,敢情这个田金海出来收拾场面了。究竟什么事情惊动得他出面?上法庭?请记者?眼前这个大喇喇穿着浴袍,光着两条肥腿的胖子真得会怕记者暴光?
先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个田金海是有些怕了。徐伟平抓住机会,问他“田老板,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不懂退一步怎么讲。”
胖子说“我出个价,十万块钱,事情一了百了。”
徐伟平说“怎么算一了百了?为了什么事情一了百了?田先生你得讲清楚啊。”
胖子阴沉沉笑两声,“徐老弟,别装傻啦。十万钱你不亏,还能交个朋友,我开得这条件算是很看得起你了。”
徐伟平说,“承蒙抬举了。田老板,不瞒你说,我以前一晚上多开两瓶波尔多红酒就是两三万,十万钱还不够我泡吧的酒钱。”
胖子的脸色瞬间就拉下来。
徐伟平冷笑一声,“也是,我现在穷了,住窝棚,唯一的想法就是在市中心买套房子,可那十万块钱也不够啊。”
胖子说“徐老弟,你够胆量,敢在我这里讨价还价。”
徐伟平摇摇头,说“不是我贪心,是十万块实在太少了。我的胁骨断了两条,我的朋友蹲在拘留所里小半年了,家没了,钱没了,人都废了,还要到监狱蹲三年,这些十万块能买回来吗?要是都能买回来,我情愿跟你换!”
胖子阴恻恻盯了徐伟平半天,摸着下巴说“徐老弟性子够拗呵!我看上次崽子们下手还不够狠!”
徐伟平凌厉了神色,“田老板,你别以为没人知道我在你这里。我今晚要是不能毫发无损的回到家,你就是第一嫌疑人。”
胖子哈哈大笑,“徐老弟,今次我是请你来,自然不会动你一根汗毛。我有心跟你交朋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伟平说“你这样的贵人,我没资格高攀,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站起来,被身后的小弟强按回去。徐伟平说“田先生,你说过是请我过来的。不会出尔反尔吧?”
胖子板着面孔,恶狠狠的瞪着他,摞下一句,“好,以后有你的苦头吃!等着吧。”挥了挥手,让小弟把徐伟平带出去了。
(十五)
有一家周刊的记者联系到徐伟平,想做这个新闻。因为别家的记者都顾虑到案件还在上诉,没有等到法院的判决,没法报道。
徐伟平约了时间接受那名记者的采访,还要与何律师商量上诉的事情。忙忙碌碌过了一天,回家已是很晚了。半夜里,突然接到一条陌生短信,上面写着 “你少再装神弄鬼,我已经摸清你的老底,不过就是个小白脸!你穷鬼一个,无钱无势,别不识抬举,妄想翻天!识相点,留你小命,不然断你手脚是很容易的事!”
徐伟平料想就是那个田金海的恐吓伎俩,心里又气愤又鄙夷,回“你是什么东西,偷偷摸摸不敢见人,有种滚出来,到法庭上见!”
对方自然不会回复。徐伟平却再无睡意,整个后半夜都是四肢冰凉,冻得牙齿打颤,只有靠在小维身边,借他身上点暖意。凌晨时方才迷糊了一会。
过了几天,徐伟平得到消息,那个采访他的记者路上被人打到视网膜脱落,住在医院里半死不活,连何律师都收到恐吓信。何律师很抱歉的打电话给徐伟平,表示出于个人的原因,不接这个案子了,希望他能体谅。
徐伟平放下电话,忽然胸口胁骨断裂的地方一阵尖锐的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就近拖了把椅子颓然倒在上面。
“小维!小维!”徐伟平轻声呼唤着,毫无血色的指尖用力拉扯着毛衣领口,脖子实在被勒得难受。